第47章 冬至_明月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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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冬至

  现下已经酉时了,谢氏便叫人去去喊了。

  明月靠坐在美人榻上,见丫鬟进来了,便叫她摆来这边的小案上,道:“厨房里都吃上了?”

  小丫鬟连连点头,晓得下人们也过起节了,明月便不再过问,看着丫鬟把冬至圆摆出来了。

  热乎乎的冬至圆,捏成老虎兔子一些小玩意的模样,看着很讨喜。

  没一会两个妹妹回来了,穿得像两个圆球,屋里热,明月便帮着解了衣裳,长辈们也收了牌桌,把冬至圆端到八仙桌上,一齐吃起来了。

  明月没什么胃口,把自个当个陪客,应景地吃了两个。

  老夫人喝了汤,扒拉她的碗,道:“这不行,这才用了几个。”

  明月本也不爱吃这玩意,不由笑道:“待会等舅舅们回来了用膳,我不喜欢吃这个。”

  总觉得面面的,咬着没滋没味。

  老夫人讲不行,笑道:“这可是有讲究的,往年你们也不爱听,你这一碗都得吃了,最后剩一个,这样日后才能顺遂,亲事顺风顺水。”

  老夫人不等她答话,接着道:“且要成双成双的吃,最后只剩一个。”

  老夫人又看着两个儿媳,道:“你们得留两个,日后夫妻相处也能和美。”

  明月觉得好笑,但还是乖乖吃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心想,成婚了的和没成婚的,盛冬至圆的时候还得仔细数着。

  到了酉时末,三房的人先回来了。谢氏早派了人去收拾三房的院子了,现下三舅舅三舅母便一齐来了老夫人的院子,请过安以后,便坐下来讲话。

  没一会大舅舅二舅舅也下职回来,换了常服,一大家子就坐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热闹起来。

  屋里换了张更大一些的八仙桌,几个男人谈起了衙门里的事情,女人们则商量着过年的杂物,还有的脸的婆子也能笑着讲两句。

  明裕本在院子里读书,现下也来吃饭了。

  明月在桌上看了一圈,悄悄拍拍一旁的明娇,小声道:“你长兄呢,这样的日子,大舅舅都不放他出来吗?”

  明祁都关了三个月了,也不许姐妹们去瞧他,今个冬至竟然都不能出来。

  明娇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小声道:“读书呢,我爹讲明年科考前都不会叫他出来了。”

  明月也放下筷子,惊讶道:“那过年呢,过年都不出来吗?”

  明娇摇摇头,“现下什么都讲不好的,倒是兴许爹爹心软,反倒叫他出来了。”

  明月吃了筷子菜,心想,明祁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这样关着他,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到了夜里,明月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了,洗漱过后上了榻,点了几根蜡烛,在床头看起账本来。

  老夫人睡在她身侧,耷拉着眼睛假寐,明月把汤婆子踢在她脚边,时不时摸摸她的手。

  没一会翡翠进来了,手里拿着封信,边低声道:“这温公子真是一点数都没有,整日往府上递信,若不是早早同大夫人讲了,旁人还不晓得要怎么看姑娘呢。”

  明月看都懒得看,道:“你日后都不用拿到院子里来了,自个看了,叫人直直送到大舅母院子里便是。”

  翡翠连连点头,把信收起来了。

  老夫人打了个哈欠,张开眼睛道:“他倒是有心……谢乘风走了这些日子,连个只言片语都没递回来吧……”

  明月翻了页账本,好笑道:“您怎么想的……温冀远有的怕是坏心。”

  明月放下账本,算了算日子,又道:“他现下估摸着才回京城呢,留些时候出来处理事情才是。”

  老夫人哼了一声,她眯了会眼睛,忽然起身,叫人把两个箱子抬进来了。

  规规整整地置在床边,垒在一起有半个人高了。丫鬟们搬进来了,便悄悄退下了。

  明月好奇地打量,边道:“这是什么?”

  老夫人不多讲,只道是谢琅玉留的,“他算是有情有义,没做那急性子的事情,现下写信难免招人的眼睛,给你留了保障,日后若是真来不了了,你拿着,一辈子也不愁了。”

  明月先是高兴谢琅玉给她留东西,又哎呀一声,道:“你这样讲真不吉利。”

  老夫人闭着眼睛不搭理她。

  明月到底还是好奇这箱子里是什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能瞧瞧吗?”

  老夫人瞥她一眼,道:“给你的,你自然能瞧了。”

  明月笑了笑,披了外裳,把账本丢在一边,连忙下榻去看了。

  箱子上边没上锁,明月推开了一个,里边厚厚的堆着,全是纸,垒在一起。

  明月拿了一张,坐会榻边看,看了两眼便惊了一下,这是一张地契,明月又起身,在箱子边往下头翻看,这一箱都是地契信条,有的是店铺,有的是庄子,多是在京城的,都是明月听都没听过的位处。

  明月连忙回头看着老夫人,小声道:“这个,这给我的吗?他什么时候给的呀?”

  明月早猜到了谢琅玉是留了物件的,不然老夫人不会态度软化,但是这也太过了。

  明月先是高兴他想着自己,又想起他在京城里举步维艰,这两箱子物件给她了,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一旁的箱子里也是地契信条,还有些玉佩首饰,明月大致地看了一下,心里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老夫人光看她的脸色就晓得她在想些什么了,不由道:“他既然给你了,那自个就是有把握的,你小瞧他了,这还不至于把他谢乘风掏空。”

  明月听得心里又酸又甜,到底是放下心来,她坐回榻边,想到了旁的,道:“我总不能拿他的物件,日后要还给他的……这样想来,我的嫁妆倒是寒酸了。”

  老夫人只道:“这事情早就不是你们俩人的事了,他身份摆在那里,若是真成了,那就是咱们明家的大事,必然会叫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你不应操心这个,该操心他到底来不来了。”

  明月上了榻,把被子盖在脚上,先是道:“家里还有兄弟姐妹,我占了多的,他们不就少了?寒酸些就寒酸些,他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

  明月讲到最后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又拥着被子小声道:“他会来的。”

  老夫人把被子往自个身上扯,好笑道:“先不提他来不来……你们若是真成了,咱们全家都不一样了,你这嫁妆,你且瞧着,到时你舅母要抢着出的。”

  老夫人讲到底,心里还是不觉着能成,那谢琅玉可能确实是真心,但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真心,困难多了,反对的人多了,不好听的话多了,再真的心,慢慢也假了。

  谢琅玉想娶明月,何止是京城里的大谢氏要反对,更难的怕是宫里的意思。

  太子身子到底不好,如今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除了天子的同辈兄弟显王,这下一辈也独一个谢琅玉,若是真的乘风而上,那就是一步登天啊。

  这天哪里又是好登的呢?这两箱子物件,足以保障明月日后富裕度日,老夫人这个年纪,早年受了太多苦楚,竟然也有些顿悟了,她想着,若是真不成,明月也不要嫁了,在山头买个居士的名头,做个快活的富贵闲人。

  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讲给明月听,老夫人也不会给她泼冷水,只道:“你日后若是入了京,这管家的事情就要好好学了。”

  明月心里也有数,笑道:“我都晓得的。”

  明月干脆叫翡翠去自个院子里,把自己名下的账册都拿来了,算算自个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两个铺子和庄子是大头,明月都理了理,想着自己日后嫁妆单子怎么好看一些。

  祖孙二人靠着看了半夜的账册,老夫人熬不住先睡了,吹了灯,明月又不太睡得着,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心想,谢琅玉现在在做什么呢?

  谢琅玉最近很忙,麻烦事情一件接一件,赵侯归京受了天子褒奖,同去的谢琅玉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朝廷里清算几日,那群苏州来的七百多人按罪处罚,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抄的家产充入国库,到了最后,像是才想起谢琅玉一般,又给了他一个礼部的闲职。

  冬至这日,京城里下了场大雪,宫里办宴,谢琅玉在礼部上职的时候就被叫走了。

  谢府里,谢琅玉的母亲大谢氏也在吃冬至圆,她虽是外嫁的姑奶奶,但早年合离归家,如今也是谢家半个管事人,府上人都叫一句夫人,在外边也是牌面上的人物,现下都还有人把她当做王妃看,十分尊敬。

  屋里烧着好几个炉子,中间供着个香炉,摆件雅致贵气,处处都精巧,窗边绣着福纹的帘子都打下来了,大谢氏穿着狐皮小袄,背后垫着个腰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香膏。

  见她擦好了,身旁的谢嬷嬷便给她披了披风,笑道:“三爷去宫里了,方才递了信来的。”

  大谢氏看着自个的手笑了笑,道:“也难为宫里那一家人了,大过节的,把乘风叫过去一齐找膈应。”

  谢嬷嬷不好插嘴了,便把小案上滚烫的冬至圆端起来舀着散热,过了一会才道:“三爷院里奴婢不好插手,叫了紫竹来问过了,她像是什么都不晓得的,一问三不知,那个赵全福啊,奴婢都找不着人,倒是不敢大张旗鼓。”

  大谢氏打了个哈欠,道:“不晓得?你信啊。乘风那院里的,都是人精,尤其是那个赵全福,老奸巨猾……”

  谢嬷嬷笑道:“各个嘴巴都紧,倒是好事呢,一颗心向着三爷。”

  大谢氏自己把碗端了,也笑道:“乘风是里头最精的那个……也是难得,为了个姑娘,还跟我对着来了……”

  大谢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话讲得,谢嬷嬷拿个一旁的玉如意轻轻给她敲腿,边道:“三爷难得喜欢,咱们不灭他的兴致,现下答应了便是,宫里头讲不行,这股火自然也就灭了。”

  大谢氏冷笑了一下,吹着碗里的冬至圆,接着道:“他这股火烧的旺啊,去了趟苏州,烧的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个子都没了,我还真是该庆幸,人没烧在那不回来了……”

  大谢氏顿了一会,低着头又道:“他们郑家专出情种……”

  谢嬷嬷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道:“派去苏州的人回来了,您要不要召来问问?咱们先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大谢氏摆摆手,她吃了两个冬至圆,靠在玫瑰椅上,只道:“我那妹妹教养大的,品行该是没问题的。”

  没一会,大房的姑娘谢望舒来了,大谢氏笑着陪她用了膳,叮嘱她早些歇息,温和道:“那些舞刀弄枪的,平日里做做就罢了,现下这么冷了,凉了倒是不好……老夫人这几日有精神了,你可抽些空去陪陪她,老人家就喜欢孙辈陪着。”

  谢望舒点点头,几人又讲几句话,她便回了自个的院子了。

  大谢氏等到了戌时,外边的天完全黑了,谢琅玉才回来。

  谢琅玉身上的伤这一路上也养好了,额上远瞧着倒是没留疤,穿了件暗红色的广袖长袍,喝了酒,他长得白,就有些上脸,一进门,高高的个子,一张脸实在占便宜,面红眼红的也不显狼狈,反而有股风流姿态,很难叫人觉着讨厌,下人们跟着解他的披风。

  谢琅玉自个解了,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松了松领口,脖颈上一截都是红的。

  大谢氏见他这幅模样,叫人去端醒酒汤来,嗔怪道:“怎么喝这样多?弄这样晚,陛下不懂心疼人,你明个还得当值呢。”

  谢琅玉的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呼了口气,只道:“没喝多少。”

  下人端了醒酒汤来,谢琅玉只喝了几口,便放在了一旁的小案上,谢氏拿玉如意给自个锤着腿,边随口道:“不晓得太子妃如何了,前些日子听说了,她身子不太爽利……”

  谢琅玉撑着额头,想了想才道:“没注意瞧。”

  大谢氏没好气地笑了一下,“你真是一点也不上心……”

  谢琅玉直了直身子,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些醒神了,眼神清明了许多,好笑道:“太子妃,我上什么心?”

  大谢氏没好气道:“我是那个意思吗?”

  现下京城里,谁不是盯着太子妃的肚子,若是太子有了子息,不少人心里都要紧神了。

  谢琅玉揉了揉眉心,看着大谢氏,道:“不想讲这个……苏州的事情,母亲考虑的怎么样了?”

  大谢氏避开他的眼神,道:“这才几月,年都没过呢?”

  谢琅玉笑了一声,不讲话了。

  大谢氏打量着他,他长得同当年的荣王其实不太像,比荣王好看多了,京城里哪家的女郎没偷偷瞧过他……就是身量像,肩膀宽直,个子又高,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有荣王当年的影子……是真的长大了。

  大谢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娶她,你要那些跟着你的人怎么想?谁不是盼着你成婚了,多个助力,太子现下就这样容不下你了,等你成亲生子了,你能有好日子过?放着好好的名门贵女不娶,娶一个拖你后腿的……我肯定是想让你高兴的,但是也不能不考虑日后啊,多个岳家帮帮你,总比你单打独斗好啊……”

  谢琅玉安静的听着,见大谢氏越讲越激动,便叫谢嬷嬷给她倒了杯茶水,叫她缓缓气,过了一会才有些好笑道:“要是靠别人有用,我今个估计已经成仙了。”

  大谢氏呸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净讲些胡话,上次的事情还没同你算账呢,那赵征武,你不许他入伍了,好好一个人,也没个正经营生,人都要废了,他家中好友女儿老母要供养……”

  谢琅玉垂着眼睛听完了,想了想,建议道:“他不适合呆在军营里,倒不如叫他留在府上,做个侍卫也不算埋没了。”

  大谢氏勉强满意,道:“到底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人,当年的老人,就这么几个了……”

  大谢氏当然晓得赵征武不太中用,只是到底是情分在,而且谢家养两个闲人根本就不算事。

  大谢氏又讲起荣王的往事,“这赵征武的父亲是个能人,当年没少帮你父亲……”

  谢琅玉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适时地讲两句话,大谢氏讲了没一会便面露疲态,揉着额头像是累了一般。

  谢琅玉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在额上揉来揉去的,心里好笑,便道:“您不想提苏州的事情,今个就不提了,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问您。”

  大谢氏确实故意没提,现下叫他看穿了,也有些尴尬,又见他讲得笃定,不由道:“你真是……罢了,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我是管不住你了……”

  谢琅玉双手交握,微笑了一下。

  第二日,宫里又有宴,传了谢琅玉赴宴。

  将近年关,谢琅玉归京没几日,苏州那起子事情仿佛是人多想了,太子只在一些小地方给人找不痛快,谢琅玉在礼部闲事多,太子还日日叫他去宫里赴宴,去了必要喝酒,一喝便要喝到三更半夜,第二日若是太子害病,谢琅玉接着便要被问责,实在是个恶心事。

  现下太子便坐在主位上,里边一应的皇亲国戚,桌上珍馐美食,俱都笑意晏晏,衣着体面,谢琅玉只安静地喝酒,时不时同边上的人讲两句话。

  太子郑昭样貌英俊,身量也高,就是面色发白,眉毛总是拧着。

  宴上没吃一会,郑昭叫人上了暖酒,他大笑道:“不醉不归啊。”

  身旁的太监连忙劝郑昭不要多喝,他身子受不住,郑昭摆摆手,把人干下去了。

  谢琅玉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卫国公的长子魏进坐在谢琅玉身旁,看着高位上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太子,小声道:“他这样子,还真有模有样,回去估计要害病,总之是半点也瞧不出太子妃有孕的事情。”

  身旁都是人们低声讲话的声音,谢琅玉笑了笑,侧头轻声道:“少喝一点,你在讲梦话吗?”

  魏进立刻回神,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这事现下是万万不能走漏消息的,不由讪讪道:“这酒后劲好大,忘形了。”

  谢琅玉没讲什么,只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少喝点,下去醒醒神。”

  魏进连连点头,搓着手就悄悄退出去了。

  这日回去以后,连着好几日都有宴,日日喝到三更,谢琅玉白日里更忙,也不想去,躲了几次,一日同礼部的人吃了饭过了应酬,又被宫里的小黄门堵住了。

  谢琅玉在席上喝了酒的,不好直去,便满身酒气地回府上换衣裳。

  日夜连轴转,谢琅玉免不了有些疲惫,喝了酒便藏不住了,眼下都是青黑的,赵全福心疼道:“耍这样的手段,真上不得台面……”

  谢琅玉系着腰带,闻言笑笑没讲话,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揉了揉眉心,叫赵全福换靴子,自个两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缓神,喉结滑动两下,都是红的。

  几乎日日喝酒,头疼也是难免的。

  赵全福还絮叨着太子多讨嫌,处处使绊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谢琅玉闭着眼睛听着,脸上还有酒后带出的薄红,他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像是忽然有些忍不了了,睁开眼睛,讲了句脏耳朵的话,讲完又轻轻叹了口气,笑道:“真烦啊。”

  赵全福听得都愣了一下,从没听过他讲这样的话,回神了就埋怨道:“喝高了吧!可不兴在外边讲……像什么样子。”

  赵全福到底心疼他,晓得他是真的烦了,给他穿了靴子,又讲了个叫他高兴的,“三爷的信都往苏州走半个月了,该快到了,哎呀,不晓得姑娘给不给回信呢……”

  谢琅玉垂着头,过了一会才道:“给你面子也是要回的。”

  赵全福听了忍不住笑,道:“奴才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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