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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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页

  话至最后,她的声音在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

  这颤抖之中,蕴含着无穷无边的不信,失望,愤怒,痛心。

  她曾经以为,他与她是同一类人。他是如此懂她,她怀抱着什么样的心念与志向,她拼尽所有是为了什么,他统统懂得。他用这一份懂得,让她心甘情愿地将一颗心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她今时方知,他与她,从来不是同一类人。他双眼所望的方向,从来都与她不同。

  他对她的那一份懂得,是仰望,亦是悲悯。

  显得多么讽刺,又显得多么残忍。

  戚炳靖无声地看着她。

  有寒风忽自平地起,有暴雪忽自天上降。

  不过前后一刹那。

  她的容颜已被兜入这寒风暴雪之中。

  她离他慢慢远去,她回到了那座遥可不触的城墙上,于这风雪之中,他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

  他耗尽心血焐热的、小心捧握在手中的、百般呵护着的这颗心,在他眼前渐渐冷却,重新被她埋入冰雪之中。

  他的面庞亦被这风雪覆上了一层重重寒霜。

  从始至终,他未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漠然一笑,问说:“少炎。你还疼我么?”

  第50章伍拾

  ——少炎。你既说要疼我,那便要一直疼下去。倘若有一日你不再疼我了,我会要了你的命。你信么?

  ——若真有那一日,我让你来杀。我卓少炎既然爱你,便此生不悔,亦绝不变心。

  ——少炎。你还疼我么?

  ……

  戚炳靖那漠然的一笑,给他的目光中添入一抹血色。

  那抹血色,使得他下压的目光愈发僵冷,微透狠戾,同他如覆寒霜的面庞一道令人生畏。

  仿若只要她出口否认,下一刻他便会真的要了她的命一般。

  “你问我?”

  卓少炎逆着他的目光,一面进前一步,一面开口。

  她这一步的气势过于咄咄逼人,竟令他不得不后退了一小步——

  他戚炳靖,何曾后退过半步,眼下竟被她卓少炎的一个反问逼得不自禁地向后退却,连带目光中的血色与狠戾都于一瞬间消弭无踪。

  卓少炎抬头逼视他:“你手中握着我的心。我还疼不疼你,你感觉不出?!”

  她的声音仍然是颤抖的。她的语气中仍然饱蕴着失望与愤怒。但她这一句中的失望与愤怒,却不同于此前的失望与愤怒。

  有一滴泪自她眼中被震落。

  寒风骤停。暴雪骤止。

  他面庞上的寒霜被这一滴泪尽数融化。她仍然站在他面前。她的容颜清晰可见。她的一颗心,仍然被他握在掌中。

  他轻抚那颗心。

  它不再炽热,不再滚烫,但它仍在鲜活地跳动着,仍在轻柔地摩挲着他掌心的皮肤。

  戚炳靖抬起僵麻的胳膊,想要为她擦一擦泪:“少炎。我不该瞒你。但我不得不瞒你。”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饱含着别无选择的深深无奈。

  她卓少炎是什么样的人,所信所仰的是什么,从最初,到如今,他没有一刻不清楚。

  当初她废帝另立,所立者何人?是沈毓章、英嘉央之子。

  沈、英二人为政治国之主张是什么?是法大平之太祖、世宗,恢复前烈,力致太平。

  新帝欲法之世宗,是什么样的人?一句“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传千古,身为帝王,为了家国百姓之安宁而不惜一己之命。若无这样的王道,大平之社稷何以至今犹在。

  她将大好韶华尽献国之北疆。

  她在风雪之中的豫州城头坚毅不屈、悍不畏死。

  她的这一身硬骨是靠什么在支撑,她所有的坚忍、狠毅、手上沾过的血,统统是为了什么?

  ——安国,安民,挽大平江山于不破。

  他太懂她。

  正是因为太懂,他才不忍、不舍,始终不愿让她知道,他与她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

  卓少炎却一把格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自己轻轻抹去脸上泪珠。然后她看着他,道:“炳靖。我此前从未爱过什么人。我于此事毫无经验。当初爱上你,是我太轻率了。”

  太轻率了。

  她何以能因他对她的这一份深深的懂得与相助,就想当然地以为他与她是同一类人,他所信所仰的亦同她一样?!

  他是什么人。

  他生于晋室,长于晋室,自幼耳濡目染皆晋室中事。

  晋室是什么样的?当年的戚氏,靠兵武起家,凭军功得封大平之外姓亲王,不过短短四十年后,子孙即恃兵强马壮而自称帝,挟汹汹野心纵兵南下,铁蹄践踏大平疆土,二国战火百年难止。

  戚氏之晋室,何时奉忠尽义过,何时以民为先过。

  他弑父,弑兄,杀朝臣,连累数万将兵性命,为的岂是安国与安民?为的岂是固戚氏之江山?

  他爱她。

  因她以明光之姿救他于死窒黑暗之中。

  他助她。

  因她足以令他仰视,亦足以令他垂悯。

  他以这爱与助,赢获了她的信任,使她在将他彻底看个清楚明白之前,就轻率地将自己的一颗心交到了他的手中。

  何其讽刺。何其残忍。

  卓少炎抹去泪后,又道:“我把心给了你。可你从未把心给过我。我何曾真的窥见过你的心?我何曾真的碰触过你的心?我若不识你的心,又要如何继续爱你!”

  此刻,她的声音在失望与愤怒之外,亦夹杂着难以消解的委屈与伤心。

  她的这些话,犹如铺天盖地的密集箭阵一般,将他网杀得体无完肤。

  戚炳靖的胸口一阵一阵地发痛。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按到自己发痛的胸口,道:“少炎。我的心,你来拿。只要你肯要。只要你不嫌弃。”

  他还有话未说完,但他不敢说出口。

  卓少炎不答他的话。

  她沉默了一下,使劲想将手抽出。

  但他却死死不肯放开,不论她痛与否,始终将她的手紧紧地按在胸口。

  他的心跳得极快,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她的手心里。

  渐渐地,她不再试图挣脱,因她整个人都被他如此狂烈的心跳砸得颤抖不已,根本无力再动一下。

  ……

  夜里睡觉时,戚炳靖如往常一般,将卓少炎圈入怀中。

  她没有反抗,但身体僵硬不已。

  他低下头,想要亲她一下,可却被她一下子错开。顿时,他只觉心如被钝刃狠刮数下,尽力抑了抑,才没出声。

  沉默半晌后,他将她放开,撑身起来,打算离开。

  可他的手却被她勾住了。

  她不情愿与他亲昵,却亦不情愿与他分开。

  何其矛盾。何其挣扎。

  戚炳靖沉着眉眼重新躺下。他没再将她抱进怀里,就只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道了句:“睡罢。”

  于黑暗中,他自己毫无睡意,一直睁着眼到三更天。

  估摸着她已睡得深熟了,他试着低低唤了声:“少炎?”

  未闻她答,他便小心地将她的手松开,自己起身披衣,借着月色步出殿外。

  ……

  月华正盛,雪夜清寒。于凝积薄霜的殿廊之间,戚炳靖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文乙的身影。

  他不疾不徐地踱过去,叫了声:“文叔。”

  文乙的两鬓挂有白霜,显然已在此等了他许久。待闻他声,文乙侧首顾他,抱袖垂首:“王爷。”

  月光打在戚炳靖的侧脸上,映出冷冷肃色。他抬目远眺,道:“文叔知道我今夜睡不好,故而在此等着我。”

  文乙道:“该说的话,早晚都得说。王爷的不忍与不舍,又何以能够长久地留住她的心?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本该更早些叫她知道才是。”

  戚炳靖没有说话。

  文乙又道:“当年王爷的母妃是因何郁郁而亡的,王爷难道忘了?王爷该引以为鉴。”

  他这话说得堪算冒犯。

  戚炳靖的脸色骤变,嘴角亦抽动了一下。但他终未动怒,只将文乙看了两眼,道:“文叔替我在她面前揭开旧事,此间用意,我自明晓,我不怪你。但文叔告诉她的事,太多了。”

  太多了。这三字被他低沉地念出齿间,是不满,亦是斥责。

  文乙却苦笑一声,道:“王爷有所不知。王爷旧事,小臣只对她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自己推断出的。”

  “哦?”

  “王爷爱上的女人,论才智,论机敏,确是小臣此前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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