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页_予我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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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页

  堂上,日影斑驳。

  细密的轻尘围着跪在地砖上的女子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女子的声音一如她的身形,又弱又柔:

  “下官大理司直李惟巽,问各位大人安。”

  朱子岐看一眼坐在右侧的沈毓章,见对方举袖微让,遂坐正了,开口问道:“向成王告发卓少炎、郑劾、吴奂颉等人大逆不臣的人,是你?”

  李惟巽点了点头。

  朱子岐又问:“当初得知卓少炎弑兄、冒卓少疆之名、欲于北境起兵谋反、向大理寺卿吴奂颉告密的人,也是你?”

  李惟巽再度点了点头。

  朱子岐看着她低垂的头颈,怎么也没有想到成王所举的告密之人,会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柔、纤弱、毫无心机的微不足道的女官。

  无人说话时,她就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一副任是面对什么样的罪责与酷刑都不会抗争的样子。

  朱子岐见过不少告密图利之人,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他推了一下案头的文书,让陪堂小吏拿去给她看,道:“这是你向成王所举的三人罪证,你可有要纠正或否认的?”

  李惟巽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小吏扔在她眼前地上的文书,对上说:“回大人的话,下官没有什么要纠正或否认的。”

  朱子岐问:“卓少炎的这些秘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李惟巽回答道:“我与卓少炎麾下大将江豫燃青梅竹马,江豫燃多年来一直视我为他的心上人。因他的关系,我与卓少炎亦有颇深的交情。卓少炎以女子之身从军北境,心中自有不能为旁人所道之苦闷,所以会将她的心里话与我千里传说。卓少炎信我,诸多秘事也不瞒我。”

  “照此说来,卓少炎所谋诸事,江豫燃一直知情,却从不上报朝廷?”

  “江豫燃并不知晓,卓少炎只同我说过。”

  “可你说江豫燃视你为心上之人,你知道的事情,会不曾告诉他?”

  “大人,我从未视他为心上之人。这些年来,全是江豫燃一厢情愿罢了。”

  李惟巽说这话时,声音虽弱,然目光凝冷,骗不了人。

  朱子岐再度看向沈毓章,低声道:“沈将军有什么要问的?”

  沈毓章盯着李惟巽半晌,只问了一句:“李惟巽。你可有什么隐衷?若有,可据实告来,朝廷必能为你做主。”

  李惟巽忽而轻轻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对上沈毓章的目光。她的眼神平和而冷静,她说:“沈将军。当初告发卓少炎谋反之事、致卓少炎受诏归京下狱的人,正是我。我没有什么隐衷,也不需朝廷为我做主。”

  她这句话有所指,朱子岐听不出,但沈毓章却听懂了。

  正是她。

  令成王得知卓少炎背叛他的人,致卓氏一门惨殁的人,正是她。

  沈毓章点头,冲差役道:“将她押下去。”

  ……

  快入夜时,兵部又派了人来。

  这回来的人是沈毓章带到兵部的亲从之一,行事非常低调。他在见到卓少炎后,递给她一封信札。

  卓少炎打开,里面薄薄一张纸,纸上是沈毓章亲笔手写的三个字。

  一个她分外熟悉的人名。

  卓少炎面无表情地将来人谢过,转手就将这张纸就着灯烛烧了。

  乌色纸烟之中,她的面庞渐渐变得青寒。

  回忆如烟,缭绕于周。

  ……

  大理寺狱中,面对顾易,她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拨了拨鬓角散乱的发,一字一句地问说:“向成王举证我谋反之罪的,是我身边的谁?”

  ……

  金峡关的武库中,她盯着顾易道:“此番沈将军之事毕,我已将我身边亲兵换过一轮,当年经顾大人之手插入我周遭的人,如今是一个不剩了。”

  ……

  卓少炎冷冷地笑出了声。

  何曾料到,英肃然及兵部的眼线,从未安插在她身边至亲至近的人当中。

  而是她至亲至近之人的至亲至近。

  豫燃……

  卓少炎的心口沉了沉。

  江豫燃与李惟巽两地相隔,每年只有年节时分能够短短相聚。他二人上一回见面,便是去岁末李惟巽北上军前探望他的那一次。

  而那一次,正在她与麾下最信任的诸亲将商定过起兵大计之后。

  ……

  在被晋军攻夺的豫州城外大帐中,她曾问过江豫燃:“付一心予一人,是什么感觉?”

  当时,江豫燃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为她死。”

  ……

  可为她死。

  倘若江豫燃得知这个他可为之赴死的女人做了什么,他的心又将付予何处。

  第36章叁拾陆

  李惟巽再见到江豫燃时,还是一如往常地对他柔柔一笑。

  狱牢潮湿,寒意森森,她的脸庞几日之间就瘦出了分明棱角,可投向他的目光仍然温暖和顺,内蕴爱意。

  因经沈毓章提前打过招呼,御史台狱的差役不敢慢待江豫燃,先拿了张椅子放在江豫燃身后,但见他并无意入座,便颇知趣地退走,留江豫燃同李惟巽说话。

  隔着一道重铁栅门,江豫燃将李惟巽上下打量。他眼底翻出一缕红迹,喉咙动了动,但没能发得出声。

  李惟巽叫了他一声:“豫燃。”

  然后她轻轻地道:“你为何还是来了。”

  见信仍至,不肯休弃。

  江豫燃眼底的红瞬间深了几分,他也终于说得出话了:“你纵算要同我再也不见,我也要听你当面亲口说。”

  李惟巽对上他的视线,默声不言。

  江豫燃上前一步,身体几乎贴上栅门,恳切道:“惟巽,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会被逼成这样?你同我说,好不好?”

  李惟巽竟笑了。

  “豫燃。”她说,“这些年来,你还是头一回问我,我遇到了什么难事。在今日之前,你心中唯有你的大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每一日都是如何过的么?你有问过我一句,我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江豫燃用一双已尽通红的眼盯着她:“惟巽……”

  李惟巽却将他打断:“当年你从军没多久,就遇上北境大败、裴老将军回朝被斩,后来卓少炎提兵北上豫州,你在她麾下征伐多年,靠着血拼的军功一步步走至今日,任谁见了你,都要夸上一句好儿郎。”

  她抬起胳膊,将手从铁栅之间穿出,抚上他的脸,用指尖刮了刮他泛红的眼角,笑着道:“这样的一个好儿郎,如果有人轻轻弹指就可以要他的命,你说,我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她又道:“豫燃,你问我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的难事,从始至终,无非是你。”

  江豫燃抓住她的手指,下了狠劲地攥着,道:“是成王,是不是。”

  至此时,李惟巽没有什么可再对他隐瞒的,她道:“景和十四年的夏天,成王的人来找我,要我做他们的眼线,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便要你的命,不仅要你的命,还要构陷重罪给你,让你至死亦不得清白。豫燃,连裴老将军那样的英雄都能被他们害死,更何况是你。你说,我怎能不答应?”

  江豫燃咬牙道:“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你若同我商量,未必不能想得出法子应对。”

  李惟巽又笑了,她笑了几下后眼中就泛起泪光,她道:“当时云麟军北攻恒、安、肆三州,你自出征到大捷还豫州,与我有近半年时间书信不通,我连你生死都不闻,只能靠北境递来朝廷的军报勉强了解北面的军情。每每军报抵京,我有多惧怕那上面的战亡将校名单中有你的姓名,你根本无法想象。成王的人就在那时候逼着我应下此事,还要拿我亲笔手书,以威胁我不敢反悔或将此事说出去。你告诉我,我当时要如何同你说,又要如何同你商量?”

  她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一抹眼睛,继续道:“我那时候每天夜里都在想,倘若你真的战死沙场了,我定要追随你一道去死,这样我也不必再胆怯懦弱,我也不必去做那定会叫你恨我的事情了。可你并没有战死,云麟军收复三座重城后,朝廷大封大赏,你更是被卓少炎亲奏拜将,长镇豫州。她对你是何等的信任,成王和他的人岂能看不出,又岂会放得过我?成王的手段你亦清楚,我绝不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眼线,他们也不曾指望我提供卓少炎日常的琐碎消息,他们从始至终想要从我这里得知的,唯有卓少炎是否有起兵自立的意图。成王的人同我说得十分清楚,倘是我明知卓少炎有所图却不举,他们如若从旁人处得知了,亦或是卓少炎果真起兵了,那么你必将是他们头一个要处置的人。但我若是照实举发了,那么纵使你参豫了卓少炎所谋,他们也会保你一命。豫燃,你不是我,你不知我心内有多少痛苦,但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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