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姐姐，我要走了！”
“嗯.......唔！”
在树枝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姜小豆突然清醒过来，她翻身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道“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辛夷盘腿坐在她身旁，笑嘻嘻道“刚刚族中传来了急报，长老们说是要我抓紧时间回去！”
“夜炀知道吗？”
“他向来不喜欢我族中那些长老，要是知道了，肯定扣下我不许走！说不定还会去找长老们的麻烦呢！”
“那他们要你回去干吗呀？”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极重要的事情，说不定是要我回去成婚也有可能。”
“成婚？”
姜小豆微微一愣，看着依旧是孩童外表的辛夷，有些不敢相信道“别的就算了，成婚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儿都做不了主，全都由长老谋划？你难道就没有自儿中意的心上人？”
辛夷在空中慢悠悠的踢着短粗短粗的小腿，轻轻一笑，笑容中透出丝丝无奈和苦涩“做主？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妖族终年受世人欺压，即便我是妖王，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众妖中一指能多卖几吊钱的妖而已。外人欺凌事小，妖族内部不合却是大事，他们并没有真正认可我这个新上任的妖王，事事全依仗着长老们，我呀不过是长老手中的傀儡，一个没有实权，却可以发出号令的傀儡。”
“妖族内我没有可信之人，一时还没有办法去摆脱傀儡的身份，若他们给我安排了亲事，只要身份门第合适，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不过”
辛夷歪头看着繁茂的枝叶中落下的斑斓月光，有些不好意思道“若说心上人，我心里还真有一位，她呀是一株花妖，本体在山顶生长，修炼成人形后嫌山上孤寂，常常下山去玩，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追着一只彩雀奔跑在山涧中，笑声清脆响亮，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她与别的姑娘不同，暴雨雷霆之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雷声越响，她越开心，她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乐声，我见过她在雷霆下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
那粉团团小脸上的笑意引人动心，姜小豆忍不住问道“那如今那姑娘在何处？”
辛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我出关上山去找她，她人不在山中，本体也从山顶消失，整个妖族我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她，她不辞而别数年，想来已是嫁了人去。时至今日，我差不多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的笑声，记得她最爱在山中奔跑，爱穿一身红衣，而且”
辛夷抬眸看向远处，眼底闪烁着令人羡慕的光芒“她跟山中的彩雀一样，自由自在不愿被约束，也绝不会被约束，是妖族出了名的疯丫头。”
“只是..............”
辛夷幽幽一叹，眸中光芒黯然消失“只是分离太久，就是再次相见，我怕是也认不出她来了.............”
姜小豆伸手拍了拍那小小的肩膀道“有人跟我说，妖是世上重情义的种族，我信你，也信妖，既然你们是有心意的，我觉得她的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就算是嫁了人，那个人也不一定是她的如意郎君，她的心中有你的存在。”
“还好，妖的寿命很长，你有时间去找。至于妖族内部纷争，实话与你说，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妖王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你，是妖族的希望！”
辛夷微微一怔，强笑道“这话那狐狸也说过，姐姐不会与他串通了来哄我吧？”
“怎么，不信姐姐？”
“不，我是不信我自己..........”
“唉...................”
姜小豆斜倚在树干上，抬眸看着夜空中那轮渐圆的月亮，眼中目光郑重的耐人寻味“一心认定输的战争是不会赢的。就算是为了那个姑娘，你也不该这样想。”
“姐姐是不是也有想做而又不知成败的事情？”
姜小豆收回目光，嬉笑道“只要是活着总会有一两件不能为之而又偏要做的事，三界六族谁都一样！”
一只水鸟从水井中飞出，扑腾着七色彩羽，叽叽喳喳围着两人转来转去，辛夷看着那并不陌生的水鸟，乌黑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夜里的落仙镇可是很危险的，你隐去妖气离开跟着它悄悄的离开，出了落仙镇直奔妖族，半道上别去多管闲事，当心被人算计！”
“多谢姐姐！”
“去吧！”
姜小豆拿手轻轻拨了拨叶尖上的即将滑落的露水，露珠中摄骨的寒意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她转眸觑了觑树影深处，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摇头笑道：
“你这狐狸性子也是怪，明明知道兄弟要走，你一不送，二不见，现在人都走的没影了，你跟丢了魂似得站在这看，既然放心不下，不如去送送他吧？”
冷风袭来，树影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一人慢慢走了出来。
“他变了。”
“辛夷吗？哪里变了？”
夜炀坐在她身边，飞燕面具在月光的笼罩下闪烁着丝丝银光“心变了！”
“妖族长老是前任妖王亲选，也是妖族世家推荐出来的，向来自持高贵，目中无人。他这个刚刚成年没有任何功绩的小妖王自是无法降的住那些老家伙。”
“他从不计较长老们无礼的态度，一忍一让，那些老家伙明里暗里对他一点恭敬之意都没有，本座看了实在憋屈，一把火在妖族烧了整整一天。”
姜小豆笑了笑，点头道“这的确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笑着劝本座，让本座不要放在心上，如此窝囊，本座岂能不怒，照着脸狠狠打了他一拳，门牙都打掉了一颗，他擦了擦嘴边的血依旧笑着，本座只当他被人欺负的惯了，愤怒甩袖离开。”
夜炀幽幽一叹，沉声道“其实本座错了，他与本座不同，本座体内有火灵石，身旁有几位叔父撑腰，又是正儿八经从万窟穴中闯出来的，族中再是有人不服，用不着本座动手，那几位叔父自会解决。但他，除了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那个冰冷沉重妖印外，他没有一兵一卒，一个人在狼窝一样的地方一呆就是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的他看似依旧委曲求全，但那双眼睛中透出的光芒却与旧时完全不同。”
姜小豆躺在斑斓的树影中，含笑的眼底精光闪烁，她看似无意实在试探道“其实，他想摆脱长老们的操控也不是没办法，可以找外族帮忙呀？五方鬼帝就不错，为人热情又极好相处，辛夷找他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鬼族？呵！”
夜炀冷哼道“鬼族现在自己都乱成一团了，哪有功夫去帮别人，更何况，从开天到如今，妖族与鬼族都是各占一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有什么理由去帮一个有名无实，被天下人针对的妖王？”
“这样的话，只能靠他自己了，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姜小豆打了个哈欠，闭眼假寐，正当夜炀准备离开时只听她的声音从树影中传来“六族中关于妖王的传闻是你刻意安排的吧？”
夜炀轻轻嗯了一声，姜小豆笑出了声，她咂嘴道“我说他怎么跟传闻全然不一样，原是你这个好兄弟在背后帮忙，你想他好，他盼你好，你们俩呀！比那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更亲几分。”
“哼！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原本准备离开的夜炀突然转过身来，纤细的狐狸眼中精光暗闪隐隐透出一丝探究，躺在黑暗中伸懒腰的姜小豆微微一滞，不过瞬间便恢复自如。
“有啊！我这人最和气不过了，就光落仙镇里好兄弟一大把！”
夜炀轻抿红唇，一语未发，姜小豆笑嘻嘻的反问他：
“你不信我？”
狐狸眼眨了又眨，他点头笑道“只要是你说的，本座就信！”
姜小豆躺在阴沉的树荫下，凝眸看着那离去身影，轻声自语“不，你不信................”
虽然夜色昏沉，但隐藏在笑容下一闪而过的冰冷和嘲讽她瞧的很是仔细。
那抹冷漠她一点也不陌生，当年也有一个人，曾不止一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但当时的她很蠢，一直给予信任，直到最后的最后，即将濒死之际，她才在那熟悉的笑容中看出陌生的寒意。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只不过
姜小豆锤了锤有些异样的胸口，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肥肥从黑漆漆的枝叶中伸出头来，它眨了眨满眼困意的大眼睛，撒娇似的冲她摇了摇尾巴，当看到姜小豆捂着胸口时，它眼睛中充满了紧张，姜小豆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它雪白冰凉的脑袋，柔声说道“只是有些不舒服，并不是真正的受伤。”
肥肥偎依在她身边，大脑袋安慰似得蹭了蹭她，她温柔的抱着它，眼睛却被空中闪烁着诡异色彩的流云映成血色，噙着泪水的血眸透着令人心惊的恨意和杀气，她在它耳边轻轻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最起码，现在不会
南街街尾有家酒肆，酒肆是挂着百年老店的招牌，看店的是爷孙俩，爷的叫兰老，孙叫兰小，一个倒酒收钱，一个擦桌子洗碗，各司其职配合的相当不错。
这间酒肆修建的极其简陋，一个茅草屋顶，挂了四个席子用来挡雨，屋中只有两张桌子四个长凳子，丝毫没有酒肆的模样，放倒时像极了郊外供人喝茶解渴的茶棚一样。
来往喝酒打酒的都是渔夫小贩，匆匆来，匆匆走，酒肆里总是空荡荡的，虽说进账不多，但爷孙俩的一日三餐，买布缝衣的钱还是够的。
酒肆里只有一种酒，叫三里香，一文钱一大碗，既便宜又实惠，庄稼汉和渔夫这些荷包里没钱又好酒的常常会打一大壶回去。
姜小豆是这家酒肆的常客，她第一次就便尝出这三里香其实就是兑了水的白干。姜小豆虽然对这劣酒的味道不动心，但对着实惠的价格十分的中意。
“老板，烫两大碗酒来！”
“好嘞！”
酒肆里仅有的两张桌子都空着，姜小豆带着阿桑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兰老倒了两大碗热滚滚的酒颤颤巍巍的端了过来，看见了阿桑，原本眼皮半垂的眼睛瞬间睁的老大。
“您是哪家儿的公子，竟有这不俗的气派，像极了画上的神族仙人，老朽也不知是哪来的福分，能有幸为您这样的公子烫酒！”
兰老说的诚恳，阿桑却被吓了一跳，他赶忙接过兰老手中的酒来，兰老左看右瞅，赞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句句不带重样，就连那白花花的胡子也跟着激动的心情颤了又颤。
在那灼灼的目光下阿桑坐的很是拘谨，嘴唇张了又张不知该怎么开口，姜小豆觑了个机会开口道“兰老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甭说是世家公子，就是宫里的王孙贵胄，您哪个没见过，他也就是一双眼睛亮了些，除了这对招子，我可没瞧出半点不俗来。”
“再说了前段时间镇上还来了个戏台名角，我瞧那相貌才是真正的举世难寻，您不也在吗？我怎么就没见您开开金口夸他一句呢？”
“不一样！不一样！”
兰老嚷嚷道“那些人不过是空有皮囊的凡尘俗子，不像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尘外之人，就是将公子的身姿画下来当神仙供着也是合适的！”
“啧啧啧！行了行了！他可不像我脸皮厚，您再夸他可就真的坐不住了啊！”
兰老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一连串的说道“好好好！老朽这就走！这就走！”
姜小豆端起酒碗与阿桑隔空一敬，仰头喝了一大口，虽是兑了水的白干，但香醇依旧，足以解馋。
阿桑也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眉头微微一紧道“这是三里香？”
“对！三里香！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
“是吗？”
姜小豆摇了摇头，眉间闪过一丝笃定，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凝眸看向他道“其实你一点也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对不对？”
阿桑端碗的手微微一滞，清瞳中闪过一丝紧张。
“你不喜欢却从来没有说过，但凡我递酒给你，你都会喝，没有一丝犹豫，也不会开口拒绝，就连推脱的理由你也不会找。喝完酒后你会全身发冷，腹痛不止，但每次，每次你都会强忍不适，忍着不让我发现。阿桑我很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不想，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不拒绝我呢？非要勉强自己是为了什么！”
阿桑低眸不语，姜小豆似笑非笑道“莫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百般迁就，生怕我厌弃你？是因为这个愿意吗？不会”
“是......”
阿桑轻声开口，姜小豆唇畔笑容一凝，震惊之余，她试探似的问道“只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你就迁就我，阿桑，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我吧？”
“喜欢？”
阿桑将喜欢这两个字在口中来回念叨，清瞳中充满了疑惑“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上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我只知道我想呆在你身边，一定要呆在你身边，你笑的时候我也想笑，你难受时我也难受，看不见你时我会不安，你赶我走时我会不舒服，每次你不理我，我像是掉进冰窖一样，冷的牙齿都在打颤。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如果是，那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姜小豆沉默半晌，摇头道“你是生病了。”
“生病了？那我可能是这里病了..........”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道“这颗木心自那人给我后，一直都很正常，但最近.......最近有些奇怪，有时会痒，有时会疼，还有的时候又闷又沉，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我想大约是时间久了。这颗心坏掉了，也可能是因为它坏掉了，我才会生病的吧！”
“也许吧！”
她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阿桑疑惑的看着她，只见她抿嘴笑道“我想起一位老人曾与我说过，他人无完人，有智的未必懂心，懂心的不定有智，当初我还不信，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意识到我欠他老人家一个抱歉！”
阿桑看着她，一双清瞳眨了又眨，眼中的疑惑更是浓郁了些。
姜小豆收了笑意，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仰头喝个干净，一旁擦桌子的兰小瞧见了不等她开口，连忙端来一碗热滚滚的酒来。
“我曾说过，阿桑你是个看似木滞实则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夜炀这正儿八经的狐狸精倒是枉担了虚名，他即便赢的过常人但面对你一定会输。连他这样都会败在你手下，更别说我这个糊涂愚笨的人了。”
姜小豆抬眸对上那双闪烁着紧张的眼瞳，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那有些消瘦的脸，似笑非笑道“你这双如水清瞳骗了所有的人，以为是清澈见底，实际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的东西反而不易察觉，世人只能看见表面的风平浪静，至于那深水之下的漩涡，我想天地之间大约是没人能够真正看的清了。”
“一个来路不明，聪明的让人以为是笨蛋的家伙，每一次见到你，我心中都会有心惊肉跳，惶惶不安的感觉，尤其是”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就算是失了忆，你也是个正直的的君子。阿桑，云中的鸟儿是不会喝洼地的污水，我所做的一切就如我的喜好一样，你从来不会真正的接受。”
阿桑翕动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低声开口道“是我做”
“你什么也没做错！”
“那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我没赶你走！”
阿桑微微一怔，不明白姜小豆到底想做什么。
“我允诺过，拿你当兄弟看，你一天认我这个兄弟，我便护你一天安危。”
姜小豆端起那碗温热的酒与阿桑手中早已冷却的酒碰了碗，不知道是她力气大了还是阿桑没有反应过来，满当当一碗冷酒在手中猛地一晃，撒了不少在桌上。
酒水浸湿了他的袖口，冰冷的湿衣袖服帖在他手腕上，他不管不问，一双清瞳怔怔的看着她，生怕她下一刻说出要他离开的话。
“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无论日后我做了多少不如你意的事情，不要试图拦我，也不要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第二，如果有天你想离开，请一定要跟我道别，别一声不吭就没了踪迹。”
“小豆？”
阿桑心中五味杂全，欢喜的同时心中又有丝悲伤，不等他开口，只见姜小豆一脸正色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求你答应！”
灼灼目光下他终究低下了头“我答应你！”
姜小豆端起酒碗仰头喝完，兰小要给她端酒被她伸手拒绝，她从袖中摸索出三个铜板，递给走来的兰小顺手将他肩膀上的抹布扯了下来。
她伸手拉过他被酒水打湿的衣袖为他细细擦拭“虽然你好静又不爱喝酒，但这蓝衫却穿的格外合适，在你没打算离开之前，就请一直这样穿着吧！”
“............好.........”
姜小豆无意觑见他指间的玉韘，凝眸一瞬，突然抬头笑道“平日我总见你用剑多些，除了剑，别的兵器可有你顺手的？”
阿桑摇头说道“我对凡尘兵器并不了解，就那木剑还是见别人整日在腰间别着，我才去备用一把时时用着，你可有喜欢的兵器，若是有，你说，我去学！”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用在意！”
“小.......小豆，那个人！”
阿桑无意抬头惊突然呼一声，双眸直勾勾的看着熙攘的街道，姜小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巷子口走出一抹格外醒目的绿色。
那绿衣女子慢悠悠走出巷口，在街角左顾右盼，她无意一转眸，那娇俏动人的明瞳被姜小豆看个正着。
“绿桃？！”
姜小豆不可置信的揉着眼睛道“是她吗？我是不是瞧错了！”
阿桑轻轻摇头，宽袖掩着鼻子道“街上有微弱的深海味道，应该不会有错。”
“深海的气味？这傻丫头难不成连隐匿气息都不会！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一抓一个准！”
“她好像在跟踪什么人？”
“嗯？”
姜小豆凝眸看去，只见绿桃正鬼鬼祟祟的站在街角四处张望，有时会满脸窃喜的快走几步，有时会仓皇转身缩在墙角回事躲在商贩的货架旁边，那生涩蹩脚的跟踪技术让姜小豆这个老手隔着整条街都为她感到着急。
“一看这丫头就没干好事，阿桑，你悄悄的把她带过来！”
“好！”
姜小豆端起阿桑那碗未喝完的冷酒，正要喝一旁热酒的兰老见了忙上前拦道“老朽帮你热一热吧！这大冷天的再喝了冷酒，当心五脏六腑受损！”
她摆了摆手，仰头喝个干净，兰老在一旁直哎呀，眉间满是担心“年轻人不知轻重，等你上了年纪，这病呀灾呀可就都来了！”
“兰老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姜小豆看了看那冷冰冰的瓷碗，似笑非笑的对兰老笑道“我与兰老相识已久，一直以为兰老这除了三里香再也没别的宝贝，不想今儿才发现您这铺子里的碗烧的是真不错，回头再有出窑的，有劳您费心了帮我留几个，我呀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好瓷！”
她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连带瓷碗一同放在兰老手中，兰老那老态龙钟的脸上除了惊愕就是不安，直到她离开兰老也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兰小甩着抹布跑了过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兰老，低声问道：
“您老这是咋的了？”
兰老回过神来，磕磕巴巴说道“她.....她方才说咱家的碗烧的好.........”
“啥？”
他们家的瓷碗是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麻子碗，麻子碗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它是出窑时瑕疵最多的碗，平民百姓家都很少会买，一般都是做小本生意怕摔了可惜，才会去买些来用。
兰老手中的斗笠麻子碗，碗口不圆，瓷釉不均明显是最下等的瓷碗，为何姜小豆他......难不成！
兰小拿过兰老手中的碗，两只碗轻轻一碰，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声响，他细细一瞧，大吃一惊“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这.......这不会是........”
兰老低眸叹道“是，这的确是我做的，我也是一时技痒，但没想到她这样厉害，竟然一眼就瞧了出来。”
“您看看您，咱们在这隐姓埋名了多少年了，就因为这一只碗给前功尽弃了，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忍着忍着，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兰小掂了掂手里的瓷碗，气急败坏道“您烧就烧呗！怎么还用了涿光山的嚣土，涿光上野兽横行，毒虫满地，人族不可能踏足半步，你这不是摆明了不打自招嘛！”
“我.........”
兰老又羞又恼，气的直锤自己的手“我这一辈子用惯了嚣土，一时大意了，这...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说都迟了，今儿就辛苦您老一人看摊子，我去跟主子说去，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好好！你去吧！去吧！”
兰老捧着那两只看似粗劣的麻子碗，悔恨的眸中任是透出一丝珍爱，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说归说，骂归骂，心里却还是真心喜爱。
“虽然多年不碰，这手竟然也不生，好东西，好东西！唉.........还是收起来的好，别耽误了大事！”
姜小豆进了一家酒楼，在顶楼一层靠窗位置包了个雅间，那雅间坐北朝南，四扇大窗，每一扇都对着不同的街道，虽然酒楼不高，但却能将每一条街道的风景尽收眼底。
她将四扇大窗统统打开，逡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听门外有少女娇笑的声音传来，她刚一坐下只听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一道绿影蹦蹦跳跳的跑进门来
“小豆姐姐！”
绿桃嘻嘻一笑，三步做两步提着裙摆跑到她跟前“小豆姐姐，居然真的在这遇见你！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姜小豆话中有话的咂嘴道“别说你了，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在这遇见了你！”
“你这丫头，不好好跟着浮音回长海，又偷跑回来做什么，还想被人骗去骡子街上走一圈？”
绿桃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次可不是我偷跑出来的，是师兄，师兄带我回来的。”
“你师兄人呢？”
“不知道，船一进落仙镇他就不见了，那些个暗卫跟个死人似的，一问三不知，我在船上呆着闷，就下船溜达溜达。”
姜小豆追问道“你师兄可知道你溜达的事？”
绿桃低下了头，小声道“暂时.....还不知道.......”
“说到底不还是偷跑出来的！”
姜小豆转眸看了看身后嘈杂的街道，开口问道“浮音的船几时进的落仙镇？”
“两三天了。”
“这么久了.....你这野猫性子一出门保准不会回去，这两天都是在破庙里睡得吧！你不想回去也没什么，在你师兄没来找你之前先住我那里，虽然破旧了些，但好歹安全！”
绿桃掰了块糕点放在嘴里，脆生生一笑道“我一直在巧师姐那里！”
“巧师姐？”
“嗯！巧师姐比我大几岁，她及笄时出海游玩，多少年来一直未回长海，我们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前几日我不小心进来骡子街，她碰巧拾到了我衣衫的布条，认出我制衣的针法，发现我来了之后一直留心四处打探，这不，前儿我刚进落仙镇她就找到了我！”
姜小豆眉间微微一挑，追问道“你的巧师姐现在何处？”
“她？她忙着制衣呢！小豆姐姐你不知道，我这个师姐打小就是织锦好手，就连我爹爹也夸她，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从她手里出来的，自她出海之后，我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唔好吃！”
姜小豆看了看绿桃身上穿的翠青罗裳，嘴角抽了又抽，她身上这不像样的罗裳若是拿出去买卖千两金子都是小数目，到底是鲛人，不缺好衣裳穿。
鲛人对织锦极其认真，无不希望到达至臻至善的地步，即便绿桃是个织布的半吊子，也强过人间无数，自然是看不上那些所谓的粗制滥布了。
“你师兄可说去做了什么？”
“船一进落仙镇人就没影了，只说要我在船上等着，其余的半个字都没有，不过就算是不说我也猜的出来。”
绿桃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师兄肯定去找宛童前辈了。”
“什么？宛童人怎么了？”
“跑了。”
看到她不可置信的表情，绿桃忙不迭竖起手指做出要起誓模样，生怕姜小豆怀疑她在说谎。
“真的！我可以起誓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刚出落仙镇没多久，当时我体内余毒未解，吃了你给的药后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在梦中被人吵醒，我开窗去看，只见有许多人举着火把站在船板上，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我出了门只见师兄从水中游了出来，师兄一上船立刻命人将船调头开回落仙镇，进入落仙镇后船依旧停在镜湖，师兄嘱咐我不要乱跑后就带着几个暗卫下了水，下水后我在镜湖中等了一天一夜，师兄没回来，那几个暗卫也没有一个回来的，我等的无趣，就上岸来玩了。”
宛童受了重伤，就算在她的治疗下也得整整两日才能康复大半，两日的时间就算那船到不了长海也该在离落仙镇有千里之远，怎么刚出落仙镇她就跑了？
就算是提前醒了过来，可她哪来的力气和体力能支撑着她跑回落仙镇来？
“你师兄一直未归，那他”
绿桃看出姜小豆的担心，在袖中摸索一番，掏出一片她极熟悉的鳞片安慰道“小豆姐姐你放心，师兄是不会有事的，你看这鳞片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师兄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好！那就好！”
她端起杯盏，话音一转道“方才我见你鬼鬼祟祟躲在墙角，你到底在跟踪谁呢？”
“我......我.........”
绿桃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面对姜小豆疑惑的目光她的脸暇腾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姜小豆心中微微一凉，她暗暗觑了觑身后的街道，试探似的轻声问道“你不会是对哪个少年郎动了心吧？”
姜小豆刚一说完只见绿桃脸上的红晕噌的一下窜到了脖子上，她磕磕巴巴的解释“没有没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的越是着急，姜小豆的心越是冰凉，就连守在窗前的阿桑也用沉重的目光看向绿桃。
“没有这回事！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他平日都做些什么，绝对没有心动！”
她说的坚定，眼中却闪烁着惊慌，姜小豆看着她那红扑扑的大红脸，以及快要拧断了的手绢，敷衍似得点了点头，轻飘飘道：
“哦！我信你。”
“真的？”
姜小豆抬眸看着那双充满惊喜的明眸，眸中笑意瞬间消失，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信你......个鬼！从进了这门你的眼珠子就一直往窗外瞅，还敢说没有别的心思！”
“我真没有！真没有！”
绿桃捂着涨红的脸，又羞又急道“我....我只是好奇，好奇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小豆姐姐，你可千万别跟我师兄说，若是师兄知道，我一定会被强行送回长海的！”
“哼！看在浮音的份上我跟你直说，人族的路可没海里的好走，条条道道看似多，真正能走的就一条，而且一旦踏入绝无后退的可能，你当心崴了脚，丢了心，万一有一天长海陆地都没有你能踏足的地方，你呀！就窝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哭吧！”
姜小豆说的认真，绿桃却听的糊里糊涂，她拉着姜小豆的衣袖撒娇道“小豆姐姐你放心啦！等师兄一回来，我立刻就回长海去，我没这么傻，怎么可能会一见钟情呢！小豆姐姐，咱们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我滴水未进呢！”
姜小豆幽幽一叹，抬眸看了看阿桑，阿桑立即明白过来，转身向门外走去，没多久店小二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糖醋里脊，红烧猪手，甜酱排骨，小鸡炖蘑菇，萝卜玉米粥，客官您的菜齐了！”
姜小豆点了点头，心里暗自行为，阿桑果真是聪明，这菜点的也甚是合适，刚才她还担心，怕阿桑不小心别点了鱼来，虽然她见过浮音抓过鱼吃，但眼前这个可是鲛，同样是长尾巴的，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贸然点鱼来吃，万一吓到这小姑娘就不好了。
“不是饿了吗？来吃”
“等等等等！”
绿桃突然叫住了即将要离开的店小二，转眸看向姜小豆，乞求道“小豆姐姐，我能不能再点些菜来吃，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想趁他没回来之前把自己想吃的都吃个遍。”
“好！”
“我要清蒸鲑鱼，油炸赤鱬，酸菜炖文鳐，红烧儵鱼，再来个麻辣何罗鱼，一定要细心的做，晚一点上也没关系的！”
“你.......也喜欢吃鱼？”
绿桃点了点头，一脸纯真笑容“喜欢！小豆姐姐你不喜欢吗？”
“我还好，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海里应当是天天吃鱼才是，不觉得腻吗？”
“我最喜欢吃鱼了，只是天天吃生的实在是有些腻，想换换口味！再说了，人们不都说吃鱼补脑子吗？我要多吃一些，说不定能变得聪明点！”
“............”
传言真是害鱼不浅！
虽然她不知道吃鱼是不是真的能便的聪明一些，但眼前这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二货！
“小豆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拘着自己！我有的是钱，你就是想在这儿吃一整天都没问题！”
“那我真不客气了，谢谢小豆姐姐！”
绿桃果然说到做到一顿饭吃了整整三个时辰愣是没有抬头，酒楼中三个大厨，九个下手全都忙的脚不着地，一盘盘美味佳肴从后厨端上来，不过一刻小二就得将桌上堆得那一摞摞碗碟收下去，要是不及时，后面的菜根本没盘子盛。
姜小豆眼瞅着店家老板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买米买面，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舍不得花钱的抠门主，这钱有进有出是常有的事，她明白也理解，但是
绿桃笑眯眯抬头，对前来收盘子的小二说道“请再煎二十个溏心蛋来！”
“.......好好..........”
但是这也太能吃了吧！
世人都说鲛人，也从未有人说过鲛人胃口如此大，真不知是所有的鲛都这样，还是只单她一个能吃。
姜小豆摸摸自己干瘪瘪的乾坤袋，寻思着要不要临时出去卖根伏羲棍挣点饭钱来，别到时候一付账自己钱不够那也太丢人了。
“绿”
“嗝！小豆姐姐，我吃饱了！”
随着绿桃一声饱嗝，连带姜小豆在内酒楼上上下下所有打杂做饭，切墩烧菜的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就连后厨打下手洗碗的老板也立刻甩手不干，软瘫瘫的倚在墙上休息。
“老板，结账！”
这一句话是姜小豆有史以来说的最心痛的话，心痛的都起了想要杀人赖账的念头。
绿桃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有些微隆的小腹，美滋滋的蹭到姜小豆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周围洗米挑菜的商铺“小豆姐姐，咱们晚上什么时候吃饭，去哪里吃呢？”
姜小豆如闻旱天巨雷，她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绿桃，震惊的一张嘴差点咬了舌头“的确不过两个时辰就到要吃晚饭的时间，可...可你还吃的下吗？”
这到底是鲛还是鲲啊！
绿桃毫不犹豫的说道“能啊！”
“那我们就先在外面逛一逛，然后再去吃吧！”
“嗯嗯！”
姜小豆捏了捏自己瘪了一大截的乾坤袋，心中暗下主意，这两天一定要勤出生意，多卖几根天皇棍，不然下次可就真掏不出银子来结账了。
“桃儿！”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绿桃闻声看去，转眸的瞬间娇俏一笑，欢喜的蹦跳起来“巧师姐！”
“桃儿这是要去哪里？”
姜小豆和阿桑转眸看去，只见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子来。
那女子穿着浅紫色的曳地裙，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披风，衣衫上下除了领口绣了一对金银花外未见一针彩线，就连发鬓也只是用一支木簪子轻轻挽起，素净的如一块无暇白玉，让人心动的同时不敢轻易触碰。
这样一个通透干净的女子，右眼下方竟然有一道凹下去浅粉丝伤疤，幸而伤疤年代已久，痕印也只有细小的一条，乍一看像是未抹好的胭脂。
这伤疤若是长在男儿脸上并没有什么，可偏偏出现在女子脸上，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干净素雅的女子，着实让人感到一阵失落，好似一块洁白的帛锦上沾染了一抹洗不掉的墨迹，即便是不相识的路人也会为此觉得惋惜。
绿桃蹦蹦跳跳跑到那女子身边，噘嘴嗔道“师姐这会子怎么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师姐要在那绣楼里呆上一整天呢！”
她伸手点了点绿桃的鼻子，宠溺笑道“你这丫头好贫嘴！这两位是你新交的朋友？”
当她抬眸看向姜小豆和阿桑时，宠溺的笑容中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和威慑，姜小豆微微一怔，心中腾起一丝异常，能让她感到心惊的可不多，这女子不简单
“姑娘有礼，我们是浮音的朋友，方才巧遇绿桃妹妹在一处玩乐，虽是第二次见面，但说是患难之交倒也使得！”
“阿音的朋友？”
她惊讶一瞬，眉间警惕虽未散去但深深的隐匿在浅笑之中，她逡巡姜小豆和阿桑两人，眉间一挑，上前敛衣行礼，婉婉一笑“是我失礼了。”
“姑娘客气了！”
“阿音与我是自小的情分，他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方才是我失礼了，两位莫要见怪！”
姜小豆笑道“不怪不怪，姑娘是爱妹心切，这个我们都懂！”
“桃儿贪玩，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免事事都担心，两位体谅，小女子感激不尽，今儿初次见面，按理应当好好聊一聊才是，只是我有事在身，桃儿旧伤未愈也该好生休息，怕是要怠慢了两位。”
姜小豆心中一喜，紧攥在手心里的荷包立马揣回怀里，眸中的笑意无限放大“没事没事！姑娘快带桃儿去休息吧！落仙镇统共这么大点，咱们来日方长！”
“多谢您体谅！”
女子微微一笑拉着绿桃离开，绿桃频频回头，小脸上满是不舍，她冲姜小豆摆手道“小豆姐姐，我还会找你一起玩的，你等我哈！”
“呃......好好好.......”
来可以，可再也别挑饭点来了！
绿桃跟着师姐走了两三个路口，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来凝眸看向绿桃，眸中幽光暗闪。
“怎么了师姐？”
“以后不许再见那两个人！”
“嗯？”
绿桃歪头想了想，脆生生的说道“师姐，小豆姐姐她不是坏人，她是师兄的故友，曾救过我，我上次中了毒也幸亏有她帮忙，不然早就没命了！”
“那个女人，不是良善之辈，她身边那个男子，也不是凡人，跟他们走的近，不会有好事的！”
“师姐！”
“在阿音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绣楼，若被我发现便不等阿音，我亲自送你回长海。还有”
她轻轻的拉起绿桃的手，温柔的笑容中闪过一丝探究“桃儿，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师姐？”
绿桃心中咯噔一声，错过她探究的目光，摇头道“没.....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那就好！”
她宠溺的点了点绿桃的鼻子，笑道“桃儿大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师姐就能看见你穿嫁衣的模样了，不知道鲛族哪位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娶桃儿共度一生，到时候，别忘发帖子给师姐，桃儿的终身大事，师姐是一定会回长海参加你的成婚大典的。”
“哦.......好！”
“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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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唔！”
在树枝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姜小豆突然清醒过来，她翻身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道“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辛夷盘腿坐在她身旁，笑嘻嘻道“刚刚族中传来了急报，长老们说是要我抓紧时间回去！”
“夜炀知道吗？”
“他向来不喜欢我族中那些长老，要是知道了，肯定扣下我不许走！说不定还会去找长老们的麻烦呢！”
“那他们要你回去干吗呀？”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极重要的事情，说不定是要我回去成婚也有可能。”
“成婚？”
姜小豆微微一愣，看着依旧是孩童外表的辛夷，有些不敢相信道“别的就算了，成婚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儿都做不了主，全都由长老谋划？你难道就没有自儿中意的心上人？”
辛夷在空中慢悠悠的踢着短粗短粗的小腿，轻轻一笑，笑容中透出丝丝无奈和苦涩“做主？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妖族终年受世人欺压，即便我是妖王，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众妖中一指能多卖几吊钱的妖而已。外人欺凌事小，妖族内部不合却是大事，他们并没有真正认可我这个新上任的妖王，事事全依仗着长老们，我呀不过是长老手中的傀儡，一个没有实权，却可以发出号令的傀儡。”
“妖族内我没有可信之人，一时还没有办法去摆脱傀儡的身份，若他们给我安排了亲事，只要身份门第合适，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不过”
辛夷歪头看着繁茂的枝叶中落下的斑斓月光，有些不好意思道“若说心上人，我心里还真有一位，她呀是一株花妖，本体在山顶生长，修炼成人形后嫌山上孤寂，常常下山去玩，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追着一只彩雀奔跑在山涧中，笑声清脆响亮，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她与别的姑娘不同，暴雨雷霆之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雷声越响，她越开心，她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乐声，我见过她在雷霆下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
那粉团团小脸上的笑意引人动心，姜小豆忍不住问道“那如今那姑娘在何处？”
辛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我出关上山去找她，她人不在山中，本体也从山顶消失，整个妖族我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她，她不辞而别数年，想来已是嫁了人去。时至今日，我差不多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的笑声，记得她最爱在山中奔跑，爱穿一身红衣，而且”
辛夷抬眸看向远处，眼底闪烁着令人羡慕的光芒“她跟山中的彩雀一样，自由自在不愿被约束，也绝不会被约束，是妖族出了名的疯丫头。”
“只是..............”
辛夷幽幽一叹，眸中光芒黯然消失“只是分离太久，就是再次相见，我怕是也认不出她来了.............”
姜小豆伸手拍了拍那小小的肩膀道“有人跟我说，妖是世上重情义的种族，我信你，也信妖，既然你们是有心意的，我觉得她的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就算是嫁了人，那个人也不一定是她的如意郎君，她的心中有你的存在。”
“还好，妖的寿命很长，你有时间去找。至于妖族内部纷争，实话与你说，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妖王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你，是妖族的希望！”
辛夷微微一怔，强笑道“这话那狐狸也说过，姐姐不会与他串通了来哄我吧？”
“怎么，不信姐姐？”
“不，我是不信我自己..........”
“唉...................”
姜小豆斜倚在树干上，抬眸看着夜空中那轮渐圆的月亮，眼中目光郑重的耐人寻味“一心认定输的战争是不会赢的。就算是为了那个姑娘，你也不该这样想。”
“姐姐是不是也有想做而又不知成败的事情？”
姜小豆收回目光，嬉笑道“只要是活着总会有一两件不能为之而又偏要做的事，三界六族谁都一样！”
一只水鸟从水井中飞出，扑腾着七色彩羽，叽叽喳喳围着两人转来转去，辛夷看着那并不陌生的水鸟，乌黑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夜里的落仙镇可是很危险的，你隐去妖气离开跟着它悄悄的离开，出了落仙镇直奔妖族，半道上别去多管闲事，当心被人算计！”
“多谢姐姐！”
“去吧！”
姜小豆拿手轻轻拨了拨叶尖上的即将滑落的露水，露珠中摄骨的寒意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她转眸觑了觑树影深处，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摇头笑道：
“你这狐狸性子也是怪，明明知道兄弟要走，你一不送，二不见，现在人都走的没影了，你跟丢了魂似得站在这看，既然放心不下，不如去送送他吧？”
冷风袭来，树影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一人慢慢走了出来。
“他变了。”
“辛夷吗？哪里变了？”
夜炀坐在她身边，飞燕面具在月光的笼罩下闪烁着丝丝银光“心变了！”
“妖族长老是前任妖王亲选，也是妖族世家推荐出来的，向来自持高贵，目中无人。他这个刚刚成年没有任何功绩的小妖王自是无法降的住那些老家伙。”
“他从不计较长老们无礼的态度，一忍一让，那些老家伙明里暗里对他一点恭敬之意都没有，本座看了实在憋屈，一把火在妖族烧了整整一天。”
姜小豆笑了笑，点头道“这的确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笑着劝本座，让本座不要放在心上，如此窝囊，本座岂能不怒，照着脸狠狠打了他一拳，门牙都打掉了一颗，他擦了擦嘴边的血依旧笑着，本座只当他被人欺负的惯了，愤怒甩袖离开。”
夜炀幽幽一叹，沉声道“其实本座错了，他与本座不同，本座体内有火灵石，身旁有几位叔父撑腰，又是正儿八经从万窟穴中闯出来的，族中再是有人不服，用不着本座动手，那几位叔父自会解决。但他，除了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那个冰冷沉重妖印外，他没有一兵一卒，一个人在狼窝一样的地方一呆就是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的他看似依旧委曲求全，但那双眼睛中透出的光芒却与旧时完全不同。”
姜小豆躺在斑斓的树影中，含笑的眼底精光闪烁，她看似无意实在试探道“其实，他想摆脱长老们的操控也不是没办法，可以找外族帮忙呀？五方鬼帝就不错，为人热情又极好相处，辛夷找他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鬼族？呵！”
夜炀冷哼道“鬼族现在自己都乱成一团了，哪有功夫去帮别人，更何况，从开天到如今，妖族与鬼族都是各占一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有什么理由去帮一个有名无实，被天下人针对的妖王？”
“这样的话，只能靠他自己了，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姜小豆打了个哈欠，闭眼假寐，正当夜炀准备离开时只听她的声音从树影中传来“六族中关于妖王的传闻是你刻意安排的吧？”
夜炀轻轻嗯了一声，姜小豆笑出了声，她咂嘴道“我说他怎么跟传闻全然不一样，原是你这个好兄弟在背后帮忙，你想他好，他盼你好，你们俩呀！比那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更亲几分。”
“哼！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原本准备离开的夜炀突然转过身来，纤细的狐狸眼中精光暗闪隐隐透出一丝探究，躺在黑暗中伸懒腰的姜小豆微微一滞，不过瞬间便恢复自如。
“有啊！我这人最和气不过了，就光落仙镇里好兄弟一大把！”
夜炀轻抿红唇，一语未发，姜小豆笑嘻嘻的反问他：
“你不信我？”
狐狸眼眨了又眨，他点头笑道“只要是你说的，本座就信！”
姜小豆躺在阴沉的树荫下，凝眸看着那离去身影，轻声自语“不，你不信................”
虽然夜色昏沉，但隐藏在笑容下一闪而过的冰冷和嘲讽她瞧的很是仔细。
那抹冷漠她一点也不陌生，当年也有一个人，曾不止一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但当时的她很蠢，一直给予信任，直到最后的最后，即将濒死之际，她才在那熟悉的笑容中看出陌生的寒意。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只不过
姜小豆锤了锤有些异样的胸口，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肥肥从黑漆漆的枝叶中伸出头来，它眨了眨满眼困意的大眼睛，撒娇似的冲她摇了摇尾巴，当看到姜小豆捂着胸口时，它眼睛中充满了紧张，姜小豆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它雪白冰凉的脑袋，柔声说道“只是有些不舒服，并不是真正的受伤。”
肥肥偎依在她身边，大脑袋安慰似得蹭了蹭她，她温柔的抱着它，眼睛却被空中闪烁着诡异色彩的流云映成血色，噙着泪水的血眸透着令人心惊的恨意和杀气，她在它耳边轻轻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最起码，现在不会
南街街尾有家酒肆，酒肆是挂着百年老店的招牌，看店的是爷孙俩，爷的叫兰老，孙叫兰小，一个倒酒收钱，一个擦桌子洗碗，各司其职配合的相当不错。
这间酒肆修建的极其简陋，一个茅草屋顶，挂了四个席子用来挡雨，屋中只有两张桌子四个长凳子，丝毫没有酒肆的模样，放倒时像极了郊外供人喝茶解渴的茶棚一样。
来往喝酒打酒的都是渔夫小贩，匆匆来，匆匆走，酒肆里总是空荡荡的，虽说进账不多，但爷孙俩的一日三餐，买布缝衣的钱还是够的。
酒肆里只有一种酒，叫三里香，一文钱一大碗，既便宜又实惠，庄稼汉和渔夫这些荷包里没钱又好酒的常常会打一大壶回去。
姜小豆是这家酒肆的常客，她第一次就便尝出这三里香其实就是兑了水的白干。姜小豆虽然对这劣酒的味道不动心，但对着实惠的价格十分的中意。
“老板，烫两大碗酒来！”
“好嘞！”
酒肆里仅有的两张桌子都空着，姜小豆带着阿桑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兰老倒了两大碗热滚滚的酒颤颤巍巍的端了过来，看见了阿桑，原本眼皮半垂的眼睛瞬间睁的老大。
“您是哪家儿的公子，竟有这不俗的气派，像极了画上的神族仙人，老朽也不知是哪来的福分，能有幸为您这样的公子烫酒！”
兰老说的诚恳，阿桑却被吓了一跳，他赶忙接过兰老手中的酒来，兰老左看右瞅，赞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句句不带重样，就连那白花花的胡子也跟着激动的心情颤了又颤。
在那灼灼的目光下阿桑坐的很是拘谨，嘴唇张了又张不知该怎么开口，姜小豆觑了个机会开口道“兰老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甭说是世家公子，就是宫里的王孙贵胄，您哪个没见过，他也就是一双眼睛亮了些，除了这对招子，我可没瞧出半点不俗来。”
“再说了前段时间镇上还来了个戏台名角，我瞧那相貌才是真正的举世难寻，您不也在吗？我怎么就没见您开开金口夸他一句呢？”
“不一样！不一样！”
兰老嚷嚷道“那些人不过是空有皮囊的凡尘俗子，不像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尘外之人，就是将公子的身姿画下来当神仙供着也是合适的！”
“啧啧啧！行了行了！他可不像我脸皮厚，您再夸他可就真的坐不住了啊！”
兰老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一连串的说道“好好好！老朽这就走！这就走！”
姜小豆端起酒碗与阿桑隔空一敬，仰头喝了一大口，虽是兑了水的白干，但香醇依旧，足以解馋。
阿桑也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眉头微微一紧道“这是三里香？”
“对！三里香！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
“是吗？”
姜小豆摇了摇头，眉间闪过一丝笃定，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碗，凝眸看向他道“其实你一点也不会喝酒，也不喜欢，对不对？”
阿桑端碗的手微微一滞，清瞳中闪过一丝紧张。
“你不喜欢却从来没有说过，但凡我递酒给你，你都会喝，没有一丝犹豫，也不会开口拒绝，就连推脱的理由你也不会找。喝完酒后你会全身发冷，腹痛不止，但每次，每次你都会强忍不适，忍着不让我发现。阿桑我很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不想，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不拒绝我呢？非要勉强自己是为了什么！”
阿桑低眸不语，姜小豆似笑非笑道“莫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百般迁就，生怕我厌弃你？是因为这个愿意吗？不会”
“是......”
阿桑轻声开口，姜小豆唇畔笑容一凝，震惊之余，她试探似的问道“只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你就迁就我，阿桑，你........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我吧？”
“喜欢？”
阿桑将喜欢这两个字在口中来回念叨，清瞳中充满了疑惑“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上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我只知道我想呆在你身边，一定要呆在你身边，你笑的时候我也想笑，你难受时我也难受，看不见你时我会不安，你赶我走时我会不舒服，每次你不理我，我像是掉进冰窖一样，冷的牙齿都在打颤。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如果是，那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姜小豆沉默半晌，摇头道“你是生病了。”
“生病了？那我可能是这里病了..........”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道“这颗木心自那人给我后，一直都很正常，但最近.......最近有些奇怪，有时会痒，有时会疼，还有的时候又闷又沉，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我想大约是时间久了。这颗心坏掉了，也可能是因为它坏掉了，我才会生病的吧！”
“也许吧！”
她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阿桑疑惑的看着她，只见她抿嘴笑道“我想起一位老人曾与我说过，他人无完人，有智的未必懂心，懂心的不定有智，当初我还不信，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意识到我欠他老人家一个抱歉！”
阿桑看着她，一双清瞳眨了又眨，眼中的疑惑更是浓郁了些。
姜小豆收了笑意，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仰头喝个干净，一旁擦桌子的兰小瞧见了不等她开口，连忙端来一碗热滚滚的酒来。
“我曾说过，阿桑你是个看似木滞实则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夜炀这正儿八经的狐狸精倒是枉担了虚名，他即便赢的过常人但面对你一定会输。连他这样都会败在你手下，更别说我这个糊涂愚笨的人了。”
姜小豆抬眸对上那双闪烁着紧张的眼瞳，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那有些消瘦的脸，似笑非笑道“你这双如水清瞳骗了所有的人，以为是清澈见底，实际是因为吞噬了太多的东西反而不易察觉，世人只能看见表面的风平浪静，至于那深水之下的漩涡，我想天地之间大约是没人能够真正看的清了。”
“一个来路不明，聪明的让人以为是笨蛋的家伙，每一次见到你，我心中都会有心惊肉跳，惶惶不安的感觉，尤其是”
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就算是失了忆，你也是个正直的的君子。阿桑，云中的鸟儿是不会喝洼地的污水，我所做的一切就如我的喜好一样，你从来不会真正的接受。”
阿桑翕动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低声开口道“是我做”
“你什么也没做错！”
“那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我没赶你走！”
阿桑微微一怔，不明白姜小豆到底想做什么。
“我允诺过，拿你当兄弟看，你一天认我这个兄弟，我便护你一天安危。”
姜小豆端起那碗温热的酒与阿桑手中早已冷却的酒碰了碗，不知道是她力气大了还是阿桑没有反应过来，满当当一碗冷酒在手中猛地一晃，撒了不少在桌上。
酒水浸湿了他的袖口，冰冷的湿衣袖服帖在他手腕上，他不管不问，一双清瞳怔怔的看着她，生怕她下一刻说出要他离开的话。
“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无论日后我做了多少不如你意的事情，不要试图拦我，也不要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第二，如果有天你想离开，请一定要跟我道别，别一声不吭就没了踪迹。”
“小豆？”
阿桑心中五味杂全，欢喜的同时心中又有丝悲伤，不等他开口，只见姜小豆一脸正色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求你答应！”
灼灼目光下他终究低下了头“我答应你！”
姜小豆端起酒碗仰头喝完，兰小要给她端酒被她伸手拒绝，她从袖中摸索出三个铜板，递给走来的兰小顺手将他肩膀上的抹布扯了下来。
她伸手拉过他被酒水打湿的衣袖为他细细擦拭“虽然你好静又不爱喝酒，但这蓝衫却穿的格外合适，在你没打算离开之前，就请一直这样穿着吧！”
“............好.........”
姜小豆无意觑见他指间的玉韘，凝眸一瞬，突然抬头笑道“平日我总见你用剑多些，除了剑，别的兵器可有你顺手的？”
阿桑摇头说道“我对凡尘兵器并不了解，就那木剑还是见别人整日在腰间别着，我才去备用一把时时用着，你可有喜欢的兵器，若是有，你说，我去学！”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用在意！”
“小.......小豆，那个人！”
阿桑无意抬头惊突然呼一声，双眸直勾勾的看着熙攘的街道，姜小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巷子口走出一抹格外醒目的绿色。
那绿衣女子慢悠悠走出巷口，在街角左顾右盼，她无意一转眸，那娇俏动人的明瞳被姜小豆看个正着。
“绿桃？！”
姜小豆不可置信的揉着眼睛道“是她吗？我是不是瞧错了！”
阿桑轻轻摇头，宽袖掩着鼻子道“街上有微弱的深海味道，应该不会有错。”
“深海的气味？这傻丫头难不成连隐匿气息都不会！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一抓一个准！”
“她好像在跟踪什么人？”
“嗯？”
姜小豆凝眸看去，只见绿桃正鬼鬼祟祟的站在街角四处张望，有时会满脸窃喜的快走几步，有时会仓皇转身缩在墙角回事躲在商贩的货架旁边，那生涩蹩脚的跟踪技术让姜小豆这个老手隔着整条街都为她感到着急。
“一看这丫头就没干好事，阿桑，你悄悄的把她带过来！”
“好！”
姜小豆端起阿桑那碗未喝完的冷酒，正要喝一旁热酒的兰老见了忙上前拦道“老朽帮你热一热吧！这大冷天的再喝了冷酒，当心五脏六腑受损！”
她摆了摆手，仰头喝个干净，兰老在一旁直哎呀，眉间满是担心“年轻人不知轻重，等你上了年纪，这病呀灾呀可就都来了！”
“兰老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姜小豆看了看那冷冰冰的瓷碗，似笑非笑的对兰老笑道“我与兰老相识已久，一直以为兰老这除了三里香再也没别的宝贝，不想今儿才发现您这铺子里的碗烧的是真不错，回头再有出窑的，有劳您费心了帮我留几个，我呀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好瓷！”
她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连带瓷碗一同放在兰老手中，兰老那老态龙钟的脸上除了惊愕就是不安，直到她离开兰老也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兰小甩着抹布跑了过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兰老，低声问道：
“您老这是咋的了？”
兰老回过神来，磕磕巴巴说道“她.....她方才说咱家的碗烧的好.........”
“啥？”
他们家的瓷碗是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麻子碗，麻子碗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它是出窑时瑕疵最多的碗，平民百姓家都很少会买，一般都是做小本生意怕摔了可惜，才会去买些来用。
兰老手中的斗笠麻子碗，碗口不圆，瓷釉不均明显是最下等的瓷碗，为何姜小豆他......难不成！
兰小拿过兰老手中的碗，两只碗轻轻一碰，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声响，他细细一瞧，大吃一惊“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这.......这不会是........”
兰老低眸叹道“是，这的确是我做的，我也是一时技痒，但没想到她这样厉害，竟然一眼就瞧了出来。”
“您看看您，咱们在这隐姓埋名了多少年了，就因为这一只碗给前功尽弃了，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忍着忍着，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兰小掂了掂手里的瓷碗，气急败坏道“您烧就烧呗！怎么还用了涿光山的嚣土，涿光上野兽横行，毒虫满地，人族不可能踏足半步，你这不是摆明了不打自招嘛！”
“我.........”
兰老又羞又恼，气的直锤自己的手“我这一辈子用惯了嚣土，一时大意了，这...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说都迟了，今儿就辛苦您老一人看摊子，我去跟主子说去，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好好！你去吧！去吧！”
兰老捧着那两只看似粗劣的麻子碗，悔恨的眸中任是透出一丝珍爱，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说归说，骂归骂，心里却还是真心喜爱。
“虽然多年不碰，这手竟然也不生，好东西，好东西！唉.........还是收起来的好，别耽误了大事！”
姜小豆进了一家酒楼，在顶楼一层靠窗位置包了个雅间，那雅间坐北朝南，四扇大窗，每一扇都对着不同的街道，虽然酒楼不高，但却能将每一条街道的风景尽收眼底。
她将四扇大窗统统打开，逡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听门外有少女娇笑的声音传来，她刚一坐下只听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一道绿影蹦蹦跳跳的跑进门来
“小豆姐姐！”
绿桃嘻嘻一笑，三步做两步提着裙摆跑到她跟前“小豆姐姐，居然真的在这遇见你！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姜小豆话中有话的咂嘴道“别说你了，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在这遇见了你！”
“你这丫头，不好好跟着浮音回长海，又偷跑回来做什么，还想被人骗去骡子街上走一圈？”
绿桃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次可不是我偷跑出来的，是师兄，师兄带我回来的。”
“你师兄人呢？”
“不知道，船一进落仙镇他就不见了，那些个暗卫跟个死人似的，一问三不知，我在船上呆着闷，就下船溜达溜达。”
姜小豆追问道“你师兄可知道你溜达的事？”
绿桃低下了头，小声道“暂时.....还不知道.......”
“说到底不还是偷跑出来的！”
姜小豆转眸看了看身后嘈杂的街道，开口问道“浮音的船几时进的落仙镇？”
“两三天了。”
“这么久了.....你这野猫性子一出门保准不会回去，这两天都是在破庙里睡得吧！你不想回去也没什么，在你师兄没来找你之前先住我那里，虽然破旧了些，但好歹安全！”
绿桃掰了块糕点放在嘴里，脆生生一笑道“我一直在巧师姐那里！”
“巧师姐？”
“嗯！巧师姐比我大几岁，她及笄时出海游玩，多少年来一直未回长海，我们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事，前几日我不小心进来骡子街，她碰巧拾到了我衣衫的布条，认出我制衣的针法，发现我来了之后一直留心四处打探，这不，前儿我刚进落仙镇她就找到了我！”
姜小豆眉间微微一挑，追问道“你的巧师姐现在何处？”
“她？她忙着制衣呢！小豆姐姐你不知道，我这个师姐打小就是织锦好手，就连我爹爹也夸她，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从她手里出来的，自她出海之后，我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唔好吃！”
姜小豆看了看绿桃身上穿的翠青罗裳，嘴角抽了又抽，她身上这不像样的罗裳若是拿出去买卖千两金子都是小数目，到底是鲛人，不缺好衣裳穿。
鲛人对织锦极其认真，无不希望到达至臻至善的地步，即便绿桃是个织布的半吊子，也强过人间无数，自然是看不上那些所谓的粗制滥布了。
“你师兄可说去做了什么？”
“船一进落仙镇人就没影了，只说要我在船上等着，其余的半个字都没有，不过就算是不说我也猜的出来。”
绿桃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师兄肯定去找宛童前辈了。”
“什么？宛童人怎么了？”
“跑了。”
看到她不可置信的表情，绿桃忙不迭竖起手指做出要起誓模样，生怕姜小豆怀疑她在说谎。
“真的！我可以起誓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是刚出落仙镇没多久，当时我体内余毒未解，吃了你给的药后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在梦中被人吵醒，我开窗去看，只见有许多人举着火把站在船板上，当时场面十分混乱，我出了门只见师兄从水中游了出来，师兄一上船立刻命人将船调头开回落仙镇，进入落仙镇后船依旧停在镜湖，师兄嘱咐我不要乱跑后就带着几个暗卫下了水，下水后我在镜湖中等了一天一夜，师兄没回来，那几个暗卫也没有一个回来的，我等的无趣，就上岸来玩了。”
宛童受了重伤，就算在她的治疗下也得整整两日才能康复大半，两日的时间就算那船到不了长海也该在离落仙镇有千里之远，怎么刚出落仙镇她就跑了？
就算是提前醒了过来，可她哪来的力气和体力能支撑着她跑回落仙镇来？
“你师兄一直未归，那他”
绿桃看出姜小豆的担心，在袖中摸索一番，掏出一片她极熟悉的鳞片安慰道“小豆姐姐你放心，师兄是不会有事的，你看这鳞片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师兄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好！那就好！”
她端起杯盏，话音一转道“方才我见你鬼鬼祟祟躲在墙角，你到底在跟踪谁呢？”
“我......我.........”
绿桃突然变得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面对姜小豆疑惑的目光她的脸暇腾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姜小豆心中微微一凉，她暗暗觑了觑身后的街道，试探似的轻声问道“你不会是对哪个少年郎动了心吧？”
姜小豆刚一说完只见绿桃脸上的红晕噌的一下窜到了脖子上，她磕磕巴巴的解释“没有没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的越是着急，姜小豆的心越是冰凉，就连守在窗前的阿桑也用沉重的目光看向绿桃。
“没有这回事！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他平日都做些什么，绝对没有心动！”
她说的坚定，眼中却闪烁着惊慌，姜小豆看着她那红扑扑的大红脸，以及快要拧断了的手绢，敷衍似得点了点头，轻飘飘道：
“哦！我信你。”
“真的？”
姜小豆抬眸看着那双充满惊喜的明眸，眸中笑意瞬间消失，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信你......个鬼！从进了这门你的眼珠子就一直往窗外瞅，还敢说没有别的心思！”
“我真没有！真没有！”
绿桃捂着涨红的脸，又羞又急道“我....我只是好奇，好奇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小豆姐姐，你可千万别跟我师兄说，若是师兄知道，我一定会被强行送回长海的！”
“哼！看在浮音的份上我跟你直说，人族的路可没海里的好走，条条道道看似多，真正能走的就一条，而且一旦踏入绝无后退的可能，你当心崴了脚，丢了心，万一有一天长海陆地都没有你能踏足的地方，你呀！就窝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哭吧！”
姜小豆说的认真，绿桃却听的糊里糊涂，她拉着姜小豆的衣袖撒娇道“小豆姐姐你放心啦！等师兄一回来，我立刻就回长海去，我没这么傻，怎么可能会一见钟情呢！小豆姐姐，咱们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我滴水未进呢！”
姜小豆幽幽一叹，抬眸看了看阿桑，阿桑立即明白过来，转身向门外走去，没多久店小二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糖醋里脊，红烧猪手，甜酱排骨，小鸡炖蘑菇，萝卜玉米粥，客官您的菜齐了！”
姜小豆点了点头，心里暗自行为，阿桑果真是聪明，这菜点的也甚是合适，刚才她还担心，怕阿桑不小心别点了鱼来，虽然她见过浮音抓过鱼吃，但眼前这个可是鲛，同样是长尾巴的，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贸然点鱼来吃，万一吓到这小姑娘就不好了。
“不是饿了吗？来吃”
“等等等等！”
绿桃突然叫住了即将要离开的店小二，转眸看向姜小豆，乞求道“小豆姐姐，我能不能再点些菜来吃，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想趁他没回来之前把自己想吃的都吃个遍。”
“好！”
“我要清蒸鲑鱼，油炸赤鱬，酸菜炖文鳐，红烧儵鱼，再来个麻辣何罗鱼，一定要细心的做，晚一点上也没关系的！”
“你.......也喜欢吃鱼？”
绿桃点了点头，一脸纯真笑容“喜欢！小豆姐姐你不喜欢吗？”
“我还好，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在海里应当是天天吃鱼才是，不觉得腻吗？”
“我最喜欢吃鱼了，只是天天吃生的实在是有些腻，想换换口味！再说了，人们不都说吃鱼补脑子吗？我要多吃一些，说不定能变得聪明点！”
“............”
传言真是害鱼不浅！
虽然她不知道吃鱼是不是真的能便的聪明一些，但眼前这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二货！
“小豆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拘着自己！我有的是钱，你就是想在这儿吃一整天都没问题！”
“那我真不客气了，谢谢小豆姐姐！”
绿桃果然说到做到一顿饭吃了整整三个时辰愣是没有抬头，酒楼中三个大厨，九个下手全都忙的脚不着地，一盘盘美味佳肴从后厨端上来，不过一刻小二就得将桌上堆得那一摞摞碗碟收下去，要是不及时，后面的菜根本没盘子盛。
姜小豆眼瞅着店家老板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买米买面，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舍不得花钱的抠门主，这钱有进有出是常有的事，她明白也理解，但是
绿桃笑眯眯抬头，对前来收盘子的小二说道“请再煎二十个溏心蛋来！”
“.......好好..........”
但是这也太能吃了吧！
世人都说鲛人，也从未有人说过鲛人胃口如此大，真不知是所有的鲛都这样，还是只单她一个能吃。
姜小豆摸摸自己干瘪瘪的乾坤袋，寻思着要不要临时出去卖根伏羲棍挣点饭钱来，别到时候一付账自己钱不够那也太丢人了。
“绿”
“嗝！小豆姐姐，我吃饱了！”
随着绿桃一声饱嗝，连带姜小豆在内酒楼上上下下所有打杂做饭，切墩烧菜的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就连后厨打下手洗碗的老板也立刻甩手不干，软瘫瘫的倚在墙上休息。
“老板，结账！”
这一句话是姜小豆有史以来说的最心痛的话，心痛的都起了想要杀人赖账的念头。
绿桃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有些微隆的小腹，美滋滋的蹭到姜小豆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周围洗米挑菜的商铺“小豆姐姐，咱们晚上什么时候吃饭，去哪里吃呢？”
姜小豆如闻旱天巨雷，她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绿桃，震惊的一张嘴差点咬了舌头“的确不过两个时辰就到要吃晚饭的时间，可...可你还吃的下吗？”
这到底是鲛还是鲲啊！
绿桃毫不犹豫的说道“能啊！”
“那我们就先在外面逛一逛，然后再去吃吧！”
“嗯嗯！”
姜小豆捏了捏自己瘪了一大截的乾坤袋，心中暗下主意，这两天一定要勤出生意，多卖几根天皇棍，不然下次可就真掏不出银子来结账了。
“桃儿！”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绿桃闻声看去，转眸的瞬间娇俏一笑，欢喜的蹦跳起来“巧师姐！”
“桃儿这是要去哪里？”
姜小豆和阿桑转眸看去，只见熙攘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女子来。
那女子穿着浅紫色的曳地裙，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披风，衣衫上下除了领口绣了一对金银花外未见一针彩线，就连发鬓也只是用一支木簪子轻轻挽起，素净的如一块无暇白玉，让人心动的同时不敢轻易触碰。
这样一个通透干净的女子，右眼下方竟然有一道凹下去浅粉丝伤疤，幸而伤疤年代已久，痕印也只有细小的一条，乍一看像是未抹好的胭脂。
这伤疤若是长在男儿脸上并没有什么，可偏偏出现在女子脸上，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干净素雅的女子，着实让人感到一阵失落，好似一块洁白的帛锦上沾染了一抹洗不掉的墨迹，即便是不相识的路人也会为此觉得惋惜。
绿桃蹦蹦跳跳跑到那女子身边，噘嘴嗔道“师姐这会子怎么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师姐要在那绣楼里呆上一整天呢！”
她伸手点了点绿桃的鼻子，宠溺笑道“你这丫头好贫嘴！这两位是你新交的朋友？”
当她抬眸看向姜小豆和阿桑时，宠溺的笑容中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和威慑，姜小豆微微一怔，心中腾起一丝异常，能让她感到心惊的可不多，这女子不简单
“姑娘有礼，我们是浮音的朋友，方才巧遇绿桃妹妹在一处玩乐，虽是第二次见面，但说是患难之交倒也使得！”
“阿音的朋友？”
她惊讶一瞬，眉间警惕虽未散去但深深的隐匿在浅笑之中，她逡巡姜小豆和阿桑两人，眉间一挑，上前敛衣行礼，婉婉一笑“是我失礼了。”
“姑娘客气了！”
“阿音与我是自小的情分，他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方才是我失礼了，两位莫要见怪！”
姜小豆笑道“不怪不怪，姑娘是爱妹心切，这个我们都懂！”
“桃儿贪玩，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免事事都担心，两位体谅，小女子感激不尽，今儿初次见面，按理应当好好聊一聊才是，只是我有事在身，桃儿旧伤未愈也该好生休息，怕是要怠慢了两位。”
姜小豆心中一喜，紧攥在手心里的荷包立马揣回怀里，眸中的笑意无限放大“没事没事！姑娘快带桃儿去休息吧！落仙镇统共这么大点，咱们来日方长！”
“多谢您体谅！”
女子微微一笑拉着绿桃离开，绿桃频频回头，小脸上满是不舍，她冲姜小豆摆手道“小豆姐姐，我还会找你一起玩的，你等我哈！”
“呃......好好好.......”
来可以，可再也别挑饭点来了！
绿桃跟着师姐走了两三个路口，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来凝眸看向绿桃，眸中幽光暗闪。
“怎么了师姐？”
“以后不许再见那两个人！”
“嗯？”
绿桃歪头想了想，脆生生的说道“师姐，小豆姐姐她不是坏人，她是师兄的故友，曾救过我，我上次中了毒也幸亏有她帮忙，不然早就没命了！”
“那个女人，不是良善之辈，她身边那个男子，也不是凡人，跟他们走的近，不会有好事的！”
“师姐！”
“在阿音回来之前你不许离开绣楼，若被我发现便不等阿音，我亲自送你回长海。还有”
她轻轻的拉起绿桃的手，温柔的笑容中闪过一丝探究“桃儿，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师姐？”
绿桃心中咯噔一声，错过她探究的目光，摇头道“没.....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那就好！”
她宠溺的点了点绿桃的鼻子，笑道“桃儿大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师姐就能看见你穿嫁衣的模样了，不知道鲛族哪位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娶桃儿共度一生，到时候，别忘发帖子给师姐，桃儿的终身大事，师姐是一定会回长海参加你的成婚大典的。”
“哦.......好！”
“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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