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_此生便是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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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温渝小时候去过马场,李碧琦带她去的。那一年她年纪尚小,只记得骑在马背上不是那么舒服,还有点害怕,自此不再去了。就像当年报考志愿,李碧琦希望她出国学习历史与瓷器文化,接自己的班,她直接出门远行。

  爷爷是这样说的:“随她去吧。”

  现在算起来,已经过了好多年。

  宜城的夜晚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天气,一改往日的烟雨绵绵,沉静厚重的城市多了些轻松柔软的风。林净宁带她去的马场在郊区,夜里的人不多,草场两边都是柔和的灯光,明亮温暖。

  林净宁说:“一会儿给你挑匹马。”

  从城市过来,经过一段山道到这,先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左边是杨树林,右边是草场,像走在电影里。江桥开的慢,温渝是隔着车窗看的,有人在骑马,骑得不快。

  她问林净宁:“这要怎么挑?”

  林净宁微微侧身,给她指了指外面在吃草的马:“从远处看,你得瞧它线条是否流畅,身体比例的协调,感官上得舒服。要是往近了看,门道就多了,血统也很重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马出在腿上。”

  温渝抿了抿嘴。

  “怎么了?”林净宁问。

  温渝笑:“那句话还怎么说来着,好人出在嘴上。”

  林净宁眼皮子一挑。

  温渝看他一脸意蕴不明的样子,往边上挪了挪:“我只是随便想起来这么一说,你别对号入座啊。”

  林净宁冷哼。

  温渝别过脸,笑。

  车子缓缓停在一处宅子门前,说是宅子,倒有些像湘西的吊脚楼,楼下是水,楼上是竹子做的房子,淡雅娴静,窗户也是镂空的景致。这种有钱人来玩的地方,还真是什么都有,处处都透着矜贵。

  温渝被侍者带去换衣服,短衣,手套,长靴。她的头发束气在脑后有半匝,带着马术头盔,衬得人有些英气,一时还不习惯。

  她出去的时候,林净宁已经骑了一圈回来。

  见惯了她白t牛仔裤的样子,忽然这么一身装束,林净宁笑,扯了扯她的衣角,说:“看着还不错。”

  温渝低头看了一眼:“你笑什么?”

  林净宁假装沉思道:“不像骑马的,像是赶马的。”

  温渝:“…………………”

  她羞愧的提起脚踢他,林净宁侧身往后退了一步,一手还抄着兜,笑的淡然,错乱中拉过她的手,温渝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瞬间乖了。

  听他道:“好了不玩了,带你挑马去。”

  幸而小时候有学过,重新再上手并不算太难,更何况是林净宁手把手教,他一向有耐心,教了很久也还是那么从容淡定,就连温渝都懒得上马了,他声音才严肃起来,说不能懒惰。

  这样极其自律的男人,怎么会不成功。

  有一次和江桥聊天,江桥说:“老板刚创业那两年,为了拉投资三天三夜都不合眼常有的事,酒局上喝一瓶烈酒事就成了,人也倒下了,医院住了一周。”

  那天骑马到深夜,温渝居然更清醒了。马儿奔跑起来,吹过来的风让人精神振奋,好像连续这几天的事儿都烟消云散,看到了这世界有多广阔,心胸也宽敞了,没有什么事儿是重要的。后来才明白,林净宁带她来这,是意欲为之。

  当你见过世界的辽阔,就不觉得眼前是苦。

  温渝在那么一瞬间,吹着草场的晚风,忽然想修哲学。她抬眼去找林净宁,他和一个男人骑着马并肩而走,不知道说着什么,那个男人的背影眼熟的很,像是许久未见的陈砚纶。她索性不去打扰,径自换了马服回房间洗漱。

  你有过第六感吗?温渝现在就有。

  她洗澡洗的很慢,水流沿着雪白的肌肤灌下,冲刷掉身上的风尘和心事,只觉得脚步都轻盈了起来。竹子地板有些许吱呀声,踩在上面颇有年代的厚重感。浴室里有浴巾,她裹上的时候好像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是骑马太困了,居然很快便睡着了。

  模模糊糊之间,有人开门进来了。

  浴室的花洒声,地板上的脚步声,还有渐渐凑近的呼吸,那是男人的呼吸,均匀沉稳,身上相似的沐浴露味道,淡淡的,滑过她的鼻尖。

  温渝倏然睁开眼。

  林净宁正低着头。

  温渝那一瞬间想起的却是这湘西的吊脚楼,在吊脚楼上做着渴望又害怕的事,远远望过去,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此刻,潮湿,杂乱,浑浊,风很重,情绪渐欲迷人眼。

  林净宁声音低沉:“醒了?”

  他的双手撑在两侧,微微俯身,目光深沉,眼角有似有似无的笑意。这种笑意不太熟悉,从前他笑着和你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这种时候,好像说话都是多余,但温渝还是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有些颤意,问的却是:“你看过侯孝贤的电影吗?”

  林净宁讶异了一秒,转而顺着她的话道:“你说哪个?”

  “舒淇和张震演的那部。”

  林净宁:“爱情片?”

  温渝却问:“你说哪个?”

  话音刚落,温渝笑了。

  这种欲语还休的样子,使得那个夜更让人沉沦。林净宁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视线从脸颊上一路向下看去,她的脖颈修长,长得漂亮,此刻仰着脖看你的样子,有少女的羞涩。

  林净宁问:“很喜欢看电影?”

  温渝轻“嗯”了一声,惹得这个夜晚春心荡漾,再者楼下的水一汪汪的趟过,林净宁燥热难安,从她身上起来,坐到旁边的沙发椅上,随手点了一支烟,偶尔笑笑,有时也望向别处。

  他点烟的样子像电影镜头,温渝枕着手,侧躺着笑:“可能因为专业的关系,读研究生的时候选修过电影课,刚才觉得你有点像张震。”

  林净宁吸了口烟,静静看着她。

  温渝说:“我想和年纪也有些关系吧,大学的时候开始大量看电影,从前读书喜欢三毛沈从文,后来迷上张爱玲,现在喜欢王维苏轼陶渊明,有时候想写一篇小说,可以把这些有趣的人都写在一块,上下五千年什么的,再起个波澜壮阔的名字,读起来应该会很有意思。”

  林净宁笑了一声。

  温渝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散落在肩头,刘海丝儿掉落在脸颊一侧,歪着脸看他,浴巾的领口微微松弛,可以隐隐约约窥见春光,她却浑然不觉:“我认真的,你笑什么?”

  林净宁清清嗓子,咬着烟道:“你继续说。”

  温渝却不说了。

  林净宁道:“还波澜壮阔的名字,想好了吗?”

  温渝犹豫了一会儿,摇头。

  林净宁说:“我给你起一个。”

  温渝来了精神,翘着脖子听。

  林净宁说:“那你怎么谢我?”

  温渝说:“你想要什么。”

  林净宁往椅背靠去,吐了口烟,笑笑说:“你也知道商人都比较贪婪,特别像我这种,自然是什么都想要,要看你给不给。”

  温渝忍不住嘟囔:“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林净宁悠哉道:“有自知之明的人才能走的远,你说是吗。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想好怎么谢我了吗?”

  他的眼神平淡,又像是捕猎前的从容。

  温渝说:“你先说名字。”

  林净宁这种人他不会直接告诉你,而是三言两语让你猜一阵子,会说:“你喜欢读苏轼,他被贬黄州是哪一年?”

  宋神宗元丰二年,苏轼因一首诗被弹劾,关在狱里三个多月,受尽审讯苦楚,有多少人想杀他,也有多少人想救他。也就在那一年被贬,去了黄州做了东坡老农。

  林净宁又问:“他在那儿写的诗记得吗?”

  温渝几乎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林净宁知道自己说对了,长长的轻叹了一口气,笑道:“真是孺子可教也,难怪杨慎夸你。”

  温渝脑子一个机灵:“夸我什么?”

  “漂亮又有才华。”

  温渝:“………………”

  林净宁抽了半支烟,视线从她的领口慢慢移开,眸子里的黑沉若隐若现,嘴角又是淡然的笑,似是不着急这场夜的后半场。

  温渝看他怡然自得的样子,娇羞的红了脸。

  林净宁一支烟抽完,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故意道:“这夜也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伤大雅,要不您先歇着?”

  这人逗弄起她来,真是本事。

  温渝咬着下嘴唇,一时词穷。

  林净宁笑着就要走,温渝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去扯他的衣角,林净宁低头一看,温渝已经跪坐起来,挺直着纤薄的后背,双手绕过他的脖颈,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他的嘴角,似乎还有些放不开,想要退去,林净宁却一把搂着她的细腰,加深了这个吻。

  温渝被他亲的喘不过气来:“林净宁。”

  林净宁低低的笑,沿着她下巴的曲线,一点一点亲上她的脖子,话里带着笑:“真能折腾,这么能说。”

  温渝扭捏着:“你才能说。”

  林净宁直接“嗯”了一声。

  温渝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羞愧的抱着他的腰,隔着浴巾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声音很轻:“要不要——躺着?”

  林净宁正专心耕耘,闻声笑了。

  温渝贴紧着他的胸膛,有一点安心席卷全身,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烟味,说:“你抽的什么烟啊?”

  林净宁终于低声闷笑出来。

  “问你话呢。”她催。

  他放开她的腰,双目黑沉,看着她刻意压低声音道:“温渝,现在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温渝一脸尴尬:“那问什么?”

  林净宁轻啄了一下她的唇:“上次在你那儿,说了什么还记得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说了那么多哪记得。”

  林净宁怕她害羞,凑到她耳边,字词都换了个儿:“你说有时间的话再请我坐,想做多久做多久。”

  温渝湿眼微睁,去拧他的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净宁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那是我误会了,既然这样只好将错就错了,我不计较你怎么谢我。”

  温渝:“………………”

  夜色笼罩着窗外的湖面,湖水一波又一波起起伏伏,荡过来又退回去。这竹子做的吊脚楼似乎更潮湿了,闷热又清凉,湿哒哒的汗水也落到了床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滴答落向水里,有节奏的,一下一下,不久便有潮湿的青草味道飘进来。

  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关的,雨不知何时下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遥远而空旷,只有轻微的声音传出来,瞬间被雨水声淹没。这吊脚楼里有人养了猫,正是发情的日子,一声一声叫个没完。

  雨水潮湿,风情万种。

  空调的温度略显低了,温渝冷的整个人缩着,过了会儿又热起来,一只手好不容易抽出来放在外面,很快又被一只手给拉了进去。断断续续的,真是折腾了很久。

  温渝从来不知道会有现在这个时候。

  从前她在电影里看到的画面,好像真实的在自己这上演。她只记得林净宁仰着头闭着眼的样子,身上的汗,挺起的青筋,手指滑过的温度,粗重的呼吸,闷声的低吼,像是电影片段一样。

  原来电影不都是假的,也有真的。

  雨水敲打着竹窗,此刻似乎只听得见这瓢泼的大雨声,温渝湿着眼,深深地感受到了林净宁是这样的遒劲有力。但是电影和书也有骗人的地方,她除了疼什么感觉也没有。

  只是那个晚上的后来,多少有些不解风情了。

  温渝记得自己都快睡了过去,林净宁接了一个电话。安静的房间里,他声音很轻,很低,电话那边的人好像是杨慎,问了句夜场最近招了几个女孩不错,要不要过来?他当时顿了一下,说不去了。

  那一刻的感觉怎么说呢?沉到湖底。

  林净宁这一觉睡得沉,温渝却很早就醒了。她趴在床上,看了他很久,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伤感,但她近乎沉沦。

  李碧琦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她起了床去洗澡,还在浴室擦着头发,手机亮了一下,拿起一看,李碧琦让她立刻赶回扬州,爷爷住院了,她当即就揪心起来。要不是很严重,李碧琦不会这么着急让她回去。

  房间里还有温存过后的旖旎味道,这种味道提醒着温渝,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很快穿好衣服,拿过包,临走前看了林净宁一眼,犹豫了片刻,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也顾不上去学校,直接叫了车去机场,赶在十二点前落地扬州。

  林净宁半个小时后醒了。

  他下意识的去摸身侧,没人。起初以为温渝在浴室,或者去了马场,后来发现都没有踪迹,皱着眉头打了电话过去,却是关机,一时暴躁又好笑,还有点空虚,打了电话叫江桥过来。

  江桥看这床上一片狼藉,心里明白了半晌,只是道:“今天早上一直没有见过温小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不我去学校找找。”

  林净宁说:“能有什么急事。”

  江桥:“学校一般也挺忙的,喊人过去半个钟头都嫌去晚了,我姐就是老师,应该就是走的匆忙了点。”

  林净宁哼了一声。

  结果江桥去学校找了一圈,都没有人说见过温渝,这下犯了难,给林净宁打电话汇报的时候,他一直沉默着。

  等到挂了电话,林净宁气的摔了手机。

  他还裹着浴巾在抽烟,丝毫没有了昨夜的欢愉和快感,冷着脸吸了一口又一口烟,到了才发觉,这个小丫头片子,把他睡了。

  那天的宜城和扬州,不同风雨天。

  温渝一下飞机就赶去了医院,老爷子整理后院拔草锄地,摔了一跤,年纪大的人摔跤是要命的,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李碧琦在和医生说什么。

  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妈。”

  李碧琦恍惚般的回神:“回来了。”

  那种目光怎么说呢,是一种不太适合会在李碧琦脸上出现的目光,温渝不由得声音都轻了,慢了。

  李碧琦和医生交涉了两句,等医生走开,才道:“摔到盆骨了,至少得躺一个月,就是行动不便,其他的不要紧。”

  温渝挽上李碧琦的胳膊。

  这像是一种无声安慰,李碧琦轻道:“我们进去吧,你爷爷睡了好一会儿了,应该快醒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李碧琦是儿媳又像是女儿。除了性格强势了一些,或许是在丈夫去世之后刻意伪装的一面,温渝只觉得这一刻,李碧琦脆弱得很。

  病房里爷爷还在睡着,温渝在剥橘柑。

  李碧琦坐在一旁说:“我给你姐打了电话,她应该晚上就到,你到时候开车去机场接她,我还有点别的事。”

  温渝:“很忙吗?”

  李碧琦看了她一眼:“扬州的一个朋友想办一场拍卖会,要去联系客户,免不了会有饭局,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和你姐一点。”

  “我知道,你忙你的。”

  李碧琦想起什么又问:“学校的事要紧吗?”

  温渝摇头:“最近挺闲的,没什么事,假也好请。”她没说自从骆佳薇暂时休假之后,院里的人重新站队,好像都不怎么搭理她,有点被孤立。这是论文风波处理之后她要承担的后果,哪怕是林净宁,都管不上了。

  那天的扬州阴云密布,随时要下一场雨。

  爷爷睡了又醒,醒了给她讲博物馆的趣事,像是没事人一样,让她原本焦急的心放了下来。李碧琦下午就去忙了,只剩下爷孙俩,老爷子看的远看的深,自个儿都不舒服,还在安慰她说:“你别怪你妈小题大做,她现在经不住这些。”

  温渝会笑笑:“我哪儿敢呢。”

  傍晚的扬州阴雨连绵,温渝等老爷子睡了,去水房打水,那一刻才恍惚记起下了飞机手机还在飞行状态,匆忙之间掏出手机,慌乱之间手机掉在水槽里,被热水瞬间淹没。

  手忙脚乱之间,莫名的镇静下来。

  热水还在细细流淌,手机安静的躺在那儿,窗外的雨绵绵而下像是诉说一段往事,温渝忽然平静下来,想起林净宁,还有动情混乱的昨夜。

  身后有声音传过来,她回头去看。

  有一个小姑娘坐在病房对面的长椅上,盘着腿在看手机,手机里似乎是一部电影,有熟悉的背景音乐,熟悉到温渝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那是侯孝贤的电影《最好的时光》。

  温渝的脑海闪过那一段台词。

  “秀美小姐,还记得我吗?入伍前跟你撞球的那个人,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三个月了。春雨绵绵,此刻,营区正放着披头士的歌《rainandtears》,就像我的心情,期待能再见到你。祝福永远美丽。”

  她想起第一次见林净宁。

  那天的宜城傍晚闷热焦躁,只记得昏暗的阳台上,他抽着烟,倚着栏杆,百无聊赖,就站在那儿,没有说一句话。

  水槽里的热水还在流淌,温渝低头笑了。

  她关了水龙头,慢慢捞起手机,再开机已经不可能了,也不知道林净宁在做什么,有没有发脾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上床,我也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上床,这就是最好的时光。

  很多年后,温渝写了一本书。

  一个合作很久的编辑朋友,在她当天的拍卖工作结束之后,调整时差和她聊天,问她:“故事都写完了,名字想好了吗?”

  她说:“就叫《大江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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