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2_没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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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02

  T大西门小镜河上的那座桥,学生们称它为满天星。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那里一到晚上就撑起琳琅拥挤的小摊,炒饼凉皮,蒸煮烧烤,T大是没有门禁的,灯光会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像满天星星。

  基本上每个摊位都固定了,我和张心巧打点很久那位卖蚵仔煎的李婶,她才愿意把凳子桌子收一下,给我的炒冰车腾位置。这时候是下午饭点前,学生不多,李婶一边看我熟悉机器,一边与我讲话:“小伙子我看你,像是学生。”

  我笑了笑作回应,把手放在炒盘上,好凉好舒服,可久了就冻得疼。

  “多大啦?”

  “二十四。”

  李婶还要继续问下去,张心巧把榨汁机弄好,“哥,水果都给你摆好了,你记得按价格表卖。”

  张心巧是我在临城认识的,今年二十,辍学,去年开始跟着我。她长得不算好看,圆脸盘,低山根,可偏偏生了一双很大很靓的眼睛。

  “住的地方怎么样?”我问她。

  “挺不错的,就是楼下一狗总叫,老让我睡不好。”她回答。

  我把她从耳边的跑出来的头发往后别,老实说张心巧特别好,如果我不是晁鸣口中“恶心的同性恋”,我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和她结婚生小孩,然后就像小时候参加亲戚的婚礼一样,面貌模糊的男男女女在一桌又桌臭酒臭肉中笑着踏进坟墓。

  “买个耳塞。”

  “哎,”张心巧好像有点脸红,“真不需要我留在这帮你?”

  “不用啦,你快回去吧。”我笑笑说。张心巧和我道别,挎上她的包走了。

  我决定先做一杯提子的试试,晁鸣喜欢吃这个。从文玲高中总爱给他送提子,我吃的水果少,提子和葡萄分不清楚,就感觉味道一样口感不同。提子是最贵的,本来价格就不便宜,还要剥皮去籽,打出来的果汁却不多。

  一边吃一边和李婶聊天,听她说什么时间学生多,什么时间学生少,什么时候城管会来,又该怎么应付他们。我有牙齿敏感,不敢直接咀嚼冰,只敢裹在嘴里让它化了再吞下喉。就这样慢悠悠吃,还剩一大杯的时候,第一批学生来了。

  李婶开始热油搅面,我没什么好准备的,我的摊子新,人也新,李婶卖了三份我一份也没卖出去。他们在我面前晃悠两下就走了,我挺无聊的,就看李婶做蚵仔煎,突然一只手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

  “老板,来杯酸奶橙子尝尝。”

  是个女生,指甲尖红灿灿的。我连忙站起来,取了橙子剥皮。习惯性地打量她几眼,她穿牛仔喇叭裤和一件暗红色的短款棒球衫,是和刘好与张心巧完全不同的女生类型,美丽大胆且张扬。

  “你是我第一个客人。”我把切好的橙块丢到榨汁机里,抬头冲她说。

  她的五官一下展开,“那您多给我加点花生和葡萄干,好了我再向同学推荐啊。”

  我把榨好的橙汁倒在炒盘里,余光看见她从兜里摸出烟来吸,不一会不远处传来很大声的喊叫,“宵子——”。这名叫宵子的女生也伸臂回应,“这儿,新开的炒冰!”

  跑来一个头发很长的姑娘,一来就和宵子笑闹抱在一起,她挤着宵子和我说,“我来杯,嗯,和她一样。”

  “你不如吃我的,反正我也吃不完。”宵子说。

  “咦,我才不咧。学长吃你的,我再吃,”她猫在宵子耳边说,“不就成我和学长间接接吻。”

  “去你的。”

  因为是第一位客人,我用了一大只橙子,没加多少的水,橙香特别浓郁。我把橙子冰装杯,给宵子多加了点花生和葡萄干,就在我准备递给她的时候,她又向不远处挥了挥手。

  “这儿!”她喊道。

  我靠。

  我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晁鸣,无论他穿着什么戴着什么,别人都是背景板。我眼睁睁看着他来到宵子身边,亲昵地搂上她。

  宵子接过炒冰,此时她整个人都靠在晁鸣身上,我看见她头上戴的红色发箍刚好贴着晁鸣的脖子。晁鸣的胳膊也自然而然握住她的腰,她腰真细,比我的还要细。

  晁鸣喜欢这样的,那我不如去摘几根肋骨。

  我在想《魂断蓝桥》里的费雯丽和罗伯特泰勒。他们演得很棒,晁鸣演得也很棒,他含过宵子吃过的勺子就像高中含过我吃过的勺子一样,他认识我,可瞥都不瞥我。

  “好吃哎,阿鸣再一口。”宵子吻掉晁鸣嘴角的果渍。

  她真不像她了,在我短暂印象里的宵子从火辣的美洲豹变成挂在树上捡猴崽子身上跳蚤吃的赤秃母猴。

  “嘿帅哥,”宵子旁边的长发女生打断我的思绪,“麻烦您快点,我快被这俩馋死啦。”

  我加快手下的动作,小幅度深呼吸,告诉自己,放轻松——放轻松,这才是第一步,没必要那么着急。

  这次的橙子我炒了好久,不知道是机器的问题还是我手法的问题,那坨橘色总是软乎乎的。可能我有私心吧,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晁鸣,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无论什么原因,总归是在等我。

  在我慢吞吞地把冰递给长发女生后,晁鸣拿钱给我。我伸手,想让他把钱放在我手心,可他直接把钱丢在我旁边的钱桶里。我尴尬地收回手,笑着向他们三人说再见。

  “真挺好吃的,下次还会来哦老板。”宵子冲我这么一说就又钻进晁鸣的怀里,她偏要偎着他,非和他连在一起不可。

  晁鸣今天穿了件牛仔夹克,和宵子郎才女貌。我心里恶心宵子,可我也恨不得取代她成为她,让我自己也恶心自己。

  我把橙子皮扔了,转眼看到刚才我自己吃剩下的半杯提子冰,它化成稀水,黄绿色,我拿过来看。这么一点时间就掉进去几只飞虫,有的一动不动该是死了,有的还企图扑棱翅膀出逃。我统统用吸管搅碎,让虫子和水果的尸体一起下葬。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坐在小板凳上吃李婶的蚵仔煎,我吃饭不好,以前落下的毛病,也因为这个我一直很瘦。

  打量天空和所有的景色,才发现上城于我而言熟悉又陌生。

  我把这座城市等同于晁鸣,水泥森林,流车行人,都小于他。

  这时候我看见晁鸣和宵子肩并肩往我这边走,晁鸣在靠我的这一侧,他们经过我的时候刚好挡住我面前的太阳。

  很久以前从内部开始腐烂的我的太阳,被晁鸣的影子咬开口,脓浆烂汁滚滚流淌。好神奇、好美妙,毕竟是太阳,流出来也带着光。我甘之如饴躺在这汪神圣的脏池里,张开腿,冲晁鸣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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